苏宓心口一跳,那个陇西成纪的李公子,真的是他……
苏宓看向他,“这个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
杜九思一愣,转了个弯儿,还跟捐钱有关的那就是汉王了,他颇有些为难,“嗯,他把汉王弄去之藩了……”
见苏宓抿唇不语,杜九思又道,“这个你不会也知道了吧?其他跟捐钱有关的就真的没了,也就派人保护保护你,这次洛阳可是亲自上阵……”
“杜九思!”
两人一怔,月光如水,那人隐在黑暗之中,月白长衫衣摆轻扬,拉开好看的弧度。
苏宓没想到李承明会去而复返,一时怔愣在原地,杜九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苏宓看着李承明一步步走来,裹挟着她熟悉的气息,然后落到她的瞳孔中,轻轻颤着。
目光仿佛黏腻在一起,在空气中似有星光闪耀。
“你……”
他吸吸鼻子,“杜九思瞎说呢,别听他的,孤不是因为你来的洛阳。”
欲盖弥彰。
大概是不想处于劣势,苏宓抿唇,那她就照顾一下他的自尊心好了。
“嗯,我没信。殿下心系社稷,自然是因为洛阳百姓而来。”
李承明点点头,“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的,陇西李公子。”
李承明失笑,“哎,那也是因为百姓,顺便……支持一下你。”
“我知道。”
“进去吧,孤看你进去。”
“好。”
“晚安。”
“晚……安。”
苏宓吹了灯,静静躺下,唇角不禁勾起一点弧度。
这一世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也从未停下追寻的脚步,曾经一度以为会因此永远失去他,却不想,他一直都在。
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或鲜活,或沉默。
让她知道,他就算离开,也会选择另一条路,重新进入她的生命。
……
几日晴天,洛水水位逐渐下降,洛阳也从一片汪洋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生机。
苏宓和孙神医开始制定灾后防疫计策。
灾区的农田、住房皆被洛水浸泡多时,牲畜溺死,水源污染,都隔离开来不允许百姓进入。
一切都要清扫重来,官府派了专人销毁衣食、焚烧尸体、清扫房舍围栏,喷洒去毒药物。
这些日子百姓无处可去,便住在官府安排的义善堂里,每日由官府发放吃食。
义善堂并不限制百姓外出,苏宓担心康健的百姓中有人会染了疫病,便定期给他们做检查,服用汤药。
洛阳陆路、水道都已和外界相通,苏宓便传信去了长安,由慈安会出钱,在洛阳附近采买药材以及看病用具,运入洛阳,以作日常检查之需。
李承明有些不明白,问她,“这个官府也不是出不起,为何要慈安会出?”
“官府要出钱的地方太多了,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很难注意到这样的小事,若由官府出面,倒显得舍本逐末,况且……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苏宓顿了顿,继续道,“此次水患,倒是提醒我了,济世堂和慈安会的建立初衷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事实上都居于长安,能顾及到的也只是长安周边,像这次,水灾封路,慈安会即便有银钱有医者,可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李承明适时地吹捧一下,可也是出自真心。
苏宓一笑,“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在洛阳也设立个点。”
“哟,这是要走出长安,面向整个大唐了?”
苏宓不管他的揶揄之意,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苏宓愿意跟他商量,询问他的意见,李承明很是受宠若惊,斟酌良久道,“孤觉得可以一试。只是洛阳与长安不同,因地制宜,在长安的路子只能参考,不能效仿。”
苏宓点头,“我明白。”
“对了,你可有考虑过跟官府合作?”
“想过,但也要看是什么程度的合作了,比如这次,没有官府配合,将病人都集中起来,需要什么药材就给什么药材,我们能救助的病人也不会这么多了。可是呢,为什么这么多年大唐都不曾建立起官方的医馆?因为现在而言,百姓面对的最大压力还是生计、徭役。即使生了病,也觉得没有医治的必要,等到熬不住了,才去请疾医,可疾医也不是神仙下凡,哪能无论什么病就都能治好呢?大唐国库虽然充盈,可哪儿哪儿都要花钱,军队、工事、水利,医馆这样的开销,自然而然就耽搁下了。”
苏宓继续道,“如果官府介入进来,很难保证会继续做下去,我记得吏部考核官员,开医馆应该不在晋升渠道里吧?”
“嗯。”
李承明看着眼前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女郎,唇角噙了笑,“来日方长。制度会改,医馆也会建。你先做着,若需要官府出面,从中斡旋,告诉孤便是。”
“好。”苏宓也不跟他客气,利国利民的事,太子之名,不用白不用。
……
洛阳水患进入了尾声,奏折传入太极宫,洛阳一切顺利。
很少有重大水灾发生后,皇帝不下罪己诏的,这次无论是灾情平复还是灾后重建防疫,都做得很好,让洛阳百姓感受到了朝廷春天般的温暖。
大朝会上,群臣歌功颂德,太子能干,陛下英明。
可圣人却不大开心,在立政殿摔了奏折,“真是年纪越大越分不清轻重缓急,国之储君,洛阳完事了就该正位东宫,一直在洛阳管些鸡毛蒜皮的事……”
皇后扶额,揉了揉太阳穴,也不去管被圣人扔在地上的奏折,“兴修水利,利国利民,怎么能说是鸡毛蒜皮的事?”
洛阳水患已平,照道理李承明应该回长安了,可他奏折一封,送往长安,他要接着在洛阳兴修水利,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论述现今洛水堤坝结构不行,甚至把洛阳各支通渠的方位走向都批了一遍,简而言之,他要在洛阳修水利。
圣人不满道,“那也该先回长安述职,水利之事工部会管,承明是太子,还需要亲自管这个?都是你给惯的,也不知道洛阳到底有什么让他走不动道。”
皇后嫌弃圣人声音太大,让他闭了嘴,“你别叨叨了,吵得我头疼。”
圣人知道皇后因气疾之症仍需静养,重重地哼了一声,很委屈地坐到胡床上,开始噼里啪啦地翻奏折。
几日后圣人便不生气了,李承明又给他上了一封奏折,他身为人子,打算修缮下洛阳长孙府。
皇后生于洛阳,年幼丧父,然而在洛阳度过一段轻松美好的童年时光,而后战乱,长孙族人迁入长安,洛阳长孙府便空置了下来。
那也是他和观音婢初相识的地方。
圣人冷哼一声,松了口,准了太子请修水利一事,令工部协从,但是限令太子两月之后,必须回京。
两个月继续待在洛阳,李承明已经很满足了。
白天跟工部的人商讨重修堤坝,有时候去洛水视察水情,得了闲就带着苏宓去长孙府监工。
洛阳长孙府,李承明也从没去过,只是小时候听阿娘提起过,有些还在,有些已经残破不堪。
“这本来会有个秋千。”李承明指给苏宓看,“哦,还有这儿,阿娘以前跟外公就在这里对弈。”
苏宓含笑听着,看李承明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跑来跑去。
李承明依着记忆,又重新复原了阿娘口中的长孙府,末了,还在洛阳立了外公长孙将军的丰碑。
……
两月很快就过,水利兴修步入正轨,后面的工地修建也不需要李承明再去看顾,他要回长安了。
两个月,他看着济世堂在洛阳落地生根,看着苏宓眼中越来越盛的光彩,知道她有她想做的事,但仍旧希望,这次她能跟他回长安。
却到了临行的那一天,他也没有说出口。
车驾等候在府衙门口,李承明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苏宓低头敛了目,小声道,“说不好,这还有好多事呢。”
“非你不可?”
她抬眸看他,“我想把它做好。”
李承明淡淡地嗯了一声,“做好之后呢?一个月,两个月,够不够?”
苏宓咬了唇,“说不好,也不知道洛阳这边会不会有意外,长安那边有锦音,洛阳这边,我还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好了,他听出来了,她往后的安排当中,全都没有他。
不能说她不喜欢他,应该说她只喜欢他,只是这喜欢太浅,跟她想做的事情比起来,就只能往旁边靠靠了。
李承明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乌发,“行,孤知道了,那孤走了。”
苏宓死死地掐着手心拢在袖口里,低下头,“好。”
等到李承明出了门,苏宓感觉骤然失了力气,摊倒在胡床上。
她也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只是觉得心脏抽抽地疼,带了些许的迷茫和害怕,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她总觉得李承明是在最后问她,她不走,李承明就真的离开了。
谁都不会一直等待没有回应的感情。
即便前世她那么喜欢李承明,最后还是为了自己而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