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孤会试着忘记你,你也用不着出家当姑子了。哎你说孤终将会再遇到心爱的姑娘,是认真的么?”
苏宓咬了唇,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李承明忽而笑了,声音平淡,却落寞无比,“那承你吉言了,也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苏宓止不住心尖抽疼,死死咬住唇去平衡这股疼痛。
李承明抬手抹掉她眼角最后一滴泪,“走了。”
烛火明灭,沾了泥土的衣角扫过她的瞳孔,直至屋内彻底寂静无声。
苏宓倒在箱床最里头,把自己蜷成小虾米,抱住被子,压抑着低泣……
夜半无人,玄月高挂。
不知过了多久,苏宓起身,挽了发,掏出药箱里的小瓷瓶,用食指点出白腻透亮的一点,对过铜镜,轻轻擦在眼睑下的皮肤上。
深吸一口气,苏宓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事,这就是她想要的,没什么好难过的。
……
第二日永安来找苏宓吃早饭,小娘子容光焕发,见到谁都笑容灿烂的,喝粥的时候嘴都合不拢。
苏宓料想大概昨日尉迟珏也一起来了,一月不见,两人当有很多话说。
锦宜打趣道,“县主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
永安头一扭,笑嘻嘻道,“不告诉你。”
但她愿意跟苏宓分享这个小秘密,悄咪咪地凑近苏宓,小声道,“阿宓,昨天晚上阿珏来看我了。”
苏宓有所预料,但还是十分配合地作惊讶状。
“啊他昨日一换班,就骑马往这里赶,然后还要连夜赶回去,原来是偷跑出来的,这个傻瓜,做什么这么折腾,过段时间我也就回去了呀。”
苏宓愣了愣,指尖微颤。
“他……还要连夜赶回去?”
永安点头,“是啊,说是今日一早还要跟着太子阿兄去尚书省,啊他就是一个武将,怎么尚书六部还有他的事。”
苏宓搁下粥蛊,勉强笑道,“尉迟将军深受器重,是好事。”
永安翘了唇角,“也是。”说着她又看了苏宓一眼,脸颊微红,“阿宓,阿珏说等我回去就……就上门提亲,你说我……我要不要答应他啊?”
小娘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苏宓笑道,“这你还问我?我说不要答应他,你听我的么?”
永安扭过头去,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你讨厌哦。”
……
如李承明所言,自那晚一别,他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地退出了苏宓的世界。如之前那般送到九成宫的贡品,也再没了苏宓的独一份。
仿佛苏宓就是寻常的世家女子,与他毫无瓜葛。
永安怕她受不了这个落差,在自己那份樱桃里拣了最好的几只,浇上蔗浆,亲自送了过来。
苏宓正在看锦音派人送来的病案和账本,见永安嘟着嘴端着盆樱桃站在她面前,不觉有些好笑。
“怎么了,怎么一脸不高兴,谁惹我们永安县主生气了?”
永安哼了一声,寻了个位置坐下,“还不是阿兄,偏偏把你的那份漏下,他就是故意的。”
苏宓一愣,目光落在那樱桃上,樱桃颜色姹紫,肉丰而饱满,一看就是进献给皇室而食用的。
她倒不在乎太常寺的贡品,但是永安这么在乎她的感受,倒是让她觉得温暖。
苏宓不在意地笑笑,“我又不是皇室,担不起这么好的贡品。之前殿下好意,留给我一份,本已是僭越了,如今这样,我才能够心安。”
“你本来就是不同的。我的意思是说,阿兄本就待你与旁人不同,哎,算了,原来阿兄也跟寻常男子一样,知难而退,没有恒心,你没有答应他,是对的。”
苏宓觉得这样说他不恰当,低了眉,“是我的问题。”
“怎么会是你的问题呢,女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他了,省的心烦。”低眉看了眼樱桃,咬了咬唇,“那樱桃还吃么?”
见苏宓不语,永安干脆把樱桃赏给了锦宜。
锦宜愣住,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樱桃,不对,她连樱桃长什么样都只在画里见过,见苏宓点头,当即笑嘻嘻地收下了,对着永安吹了好一通彩虹屁,直把永安哄得开开心心的。
……
贞观八年十月,皇后在九成宫顺利诞下一名女婴,取名李念音,小字黄莺,为新城公主。
外人看来皇后生育十分顺利,只有苏宓三人才知道其中凶险,一不留神就会引发气疾,耗损心脉,还好他们早早准备,预演多次,才把一切意外都掌控在手中。
生育完就是专门对于气疾的治疗,苏宓一刻也不敢耽误,每日跟张医丞和孙神医商议细节,制定方案。
等皇后出了月子,稳定下来以后,圣人便回了太极宫。
同年十二月,临近年关,太极宫有太多事需要皇后出面,皇后的气疾稳定地很好,在初十那日,便起驾回宫。
苏宓也收拾东西准备回长安。在九成宫炎炎夏日到寒瑟年关,待了几乎半年,她可想长安的一切了,祖母,南康姑姑,还有阿宇,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到了冬日,药材变得愈发紧俏,苏宓早早便命医馆的人屯下常用药材,在年关当头,治病和药材也都维持着市价。
苏宓回到长安,先去了在东市的医馆,到了年末还是有不少人前来看病,多是庶族,因为济世堂郎中好,药材又实惠,百姓都爱去济世堂。
渐渐地,济世堂在长安城也颇有名气,在庶族之中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的存在。
苏宓在九成宫时看了几个复杂难缠的病案,有一个还跟她祖母的腿疾之症有些相似,她早早就想好了对症之法,碰巧王大娘今日也在,苏宓便亲自给她医治。
两个时辰之后,王大娘觉得腿脚一阵轻松,缠绕好几天的疼痛也一扫而空,苏宓笑着让她下地走走,那脚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不见往日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的疼痛,王大娘喜极而泣,激动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拉着苏宓的手就要跪下来。
“王大娘无需如此!”苏宓一把扶起她,笑道,“这腿脚刚好呢,您一跪万一恶化了,我可不就白治了?”
一句话吓得王大娘赶紧起来,她钱财有限,尴尬地摸摸衣袖,却实在拿不出上得台面的首饰来感谢苏宓。
苏宓看出她的窘迫,温和笑道,“王大娘,您这病一下子也不能根治,后续还得花钱呢,好好存着,嗯?”
王大娘应了下来,感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回家以后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后来又送了一篮子鸡蛋和土豆送到济世堂,以感谢苏宓大恩。
王大娘走后,掌柜的把账本拿给苏宓看,一脸忧愁,“东家,人家医馆都奔着赚钱去,咱们这医馆开张至今,亏损严重啊……”
这个苏宓心里有准备,既然行慈善之事,势必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撑。她在九成宫时也看过账本,这些亏损……她还是能够负担的。
世家贵族自有专门的医者看顾,即便苏宓把价格定得很高,济世堂的医者也着实能力出众,可世家贵族仍旧看不上主要面向寒门庶族的济世堂。
找到济世堂的世家并不多,长此以往,也总不能全凭她的零花钱来填补亏空。
她还是得想个生财的方法才行。
苏宓安慰了掌柜的一通,告诉他她来想办法,让他原来怎么做事依旧怎么做事就行,不许耽误了看诊和药材的质量。
苏宓带着锦宜锦音回了苏府,郑氏激动地出来迎她,碰巧南康长公主也在,祖孙俩抱头哭在一处,南康长公主也拿了帕子,轻轻拭过眼角。
“我的阿宓哟,总算回来了,皇后可大好了?你还要住去宫里么?”
“娘娘好多了,平安诞下小公主呢,现下有张医丞和孙神医在宫里呢,我就在家陪着祖母好不好?”
郑氏连声说好,又让南康长公主把苏勖父子叫来,阿宓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苏宇见到苏宓最是激动,阿姐阿姐叫个不停,就差没把她抱起来转圈圈,被南康长公主打了手背,她这个小儿子怎么还是这般孩子心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近日长安城流传着一桩美谈。
某日东市,汉王李元昌带着一帮五陵纨绔打马过东市,忽有孩童窜出,李元昌来不及收马,马蹄差点就踩上孩童,幸得一郎君冲出人群救下小孩。只是郎君奔跑中掉了幞头,三千青丝飘扬而出,哦,原来是个女郎。
李元昌一见倾心,立刻展开追求攻势。
少年王爷与民间女子,若真成了,也算是一桩风月美谈了。
此刻故事主人公李元昌正坐在藏月楼的一间包房中,手托腮,一边仰头四十五度一边一下下敲着筷子,“美,是真的美。那日夕阳漫漫,她踏着漫天云彩而来,青丝飘扬,全都挠在了我的心里,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真的,就像仙女一样,哎你们信有仙女吗?”
这已经是汉王问的第一百八十遍了,在座的人有些已经听烦了,有些还是会给汉王捧场,接他的话头。
杜九思最是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偷偷去觑坐在主位上的人,不过那人仿佛完全不在意,品酒倒是品地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