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闻人礼开始赶人。
她一挥袖子,脸色阴沉沉的离开了他的院子。
等闻人钰走后闻人礼才小声念叨:“真不知道外人是怎么想的,把她夸上天了都,还青山远黛清辉仙子呢,都疯了......”
无人答话,那人只静静守在榻边,眼眸就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倒映出女子苍白的睡颜,乌黑细软的秀发垂落一缕,在他白皙修长的指上圈圈环绕,冰凉滑腻。
一旁的闻人礼见状赶忙拉着没眼力见儿的童子出去,“走走,你我抓药去,惹他不快可是有得是罪受。”
第15章 琉璃花梳
香炉中升起一缕极淡的细烟,缭缭绕绕的往上升,似一尾小蛇缠绕,直让人心里躁郁不安。
闻人钰的额前坠着玉白色水滴形珠子,衬得她更加肤若凝脂,修眉联娟。
此刻被称为人间绝色清辉仙子的她正微微蹙眉,手指拨动琴弦,轻抹慢挑,琴音中无意识的透露出几分焦躁。
站在一旁的婢女碧草也是一样的才色兼备,自然听得出今日闻人钰心情不佳,她从小服侍小姐,与她早已不仅仅是主仆的情谊。
“小姐今日为了何事烦心?”
闻人钰抬了眼皮,屋中便只留下她们二人。
“碧草,兄长对一女子另眼相待,已经很久未有过了”,闻人钰朱唇微启,语气淡淡的透着戾气,“又是这样,他的眼光若是能与身份相配,我便用不着操心了,这种人怎么配得上......”
碧草垂下头:“小姐说得是,丞相这般人物自认该配那最好的。”
琴弦被用力拨动,发出沉闷刺耳的“铛”一声。
女子端坐着,面上一片淡然。柔夷般的指尖上渗出血珠,弦上也沾染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红色。
“脏了,扔掉。”
*
沈离经因为挑灯抄书好几日没睡好,这次难免睡得沉,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的房间时整个人愣了半天。
价值千金的山水屏风,花雕和香炉,包括这张做工精致的大床......
这!这是……她曾经的闺房!
沈离经躺回去,她可能还在做梦,睡一会儿梦就醒了。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翻来覆去,踢被子缩成团,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平躺在那里犹如一具死尸,睁大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
“我疯了吗?”沈离经喃喃出声。
“暂时没有。”闻人宴站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是不是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沈离经都快傻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决心死也不承认,问就是装傻充愣。
她装作震惊,揪着被子往后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这是何处,大人,我为何在这里?”
闻人宴直接坐在床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药碗递给她。“先喝药。”
沈离经:“这是何处?丞相……”
他静静地看着她,手上仍保持给她递药的动作。
沈离经看得心里发毛,终于还是接过了药碗。
她轻轻嗅了一下药汁,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抗拒地摇头:“我没事了。”
“不可任性。”闻人宴的语气还有几分不满,似乎她不喝药都违了规矩。
“太苦,不喝。”
他起身去桌子上端了一碟蜜饯递过来。“喝吧。”
表情像是监牢里给重犯喂毒酒的狱卒一样严肃阴沉。
她仰头一饮而尽,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泪花在眼里打转。
闻人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拈起一颗蜜饯直接递到她嘴边,沈离经顺口就叼了过去,嚼了两口突然停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过去这种事她可没少做,在闻人府摔断了手逼着闻人宴给她喂过糕点,一开始他极为抗拒,义正言辞地说不合理数。后来逼久了勉强喂了两次,再然后就习惯了。
沈离经接了不算奇怪,怪的是闻人宴居然主动给姑娘喂蜜饯了,难道是真的变了性……这动作自然得很,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气氛变得诡异。
想着她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闻人宴对她满心抗拒,换了个姑娘立刻变了副模样,难不成他就喜欢柔弱这一挂的。
“崔舍人约是午后到,此处是我的书苑,你先歇息片刻。”
他说完后沈离经整个人都懵了。闻人宴把她的闺房改成书苑了这她不好说什么,改就改吧就不能改的彻底点,这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啊。
“丞相的书苑?为何是......这样?”她直接表示出了自己迷惑,除非闻人宴说他觉得前主人品位非常不错他很喜欢。
“是故人居所,若有一日她能回来,想必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房间面目全非。”闻人宴嗓音低沉,带着莫名的几分笑意。
沈离经干笑两声,也不想再问了,她怕自己再听到什么会接受不了。
闻人宴会特地把她的房间保留原样本就让她感到难以置信了,那句“若有一日她能回来”怎么听不像是他说得出来的话,就好像她死后魂魄还会偶尔飘回来看看。“丞相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小女子敬佩。”
没多久后闻人宴出去了一趟,沈离经立刻爬起来打量自己的房间,除了多出来一个书案,上面的折子文书堆得整整齐齐,半分没有外人所说的书苑模样。
外人说此处不让人进,此刻闻人宴却让她直接睡到了这里,如果说闻人宴对她一丝怀疑没有是不可能的。
只是现如今让她不知的是到底哪里出了破绽,既然闻人宴怀疑,是否还会有其他人能看出破绽来。明明她身死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可能......
沈离经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打量自己。
海外进贡的明镜只有四台,一台在她这里,一台在闻人宴处,还有两台在宫里。
明镜光滑清晰,映出女子病态苍白的脸来,透过这副皮囊再也看不出当初京城第一贵女的意气风发。
坐了片刻后沈离经随手翻了翻妆奁,只是不经意间就戳破了更多秘密。
妆奁里摆得是满满当当的簪花钗梳,全部都是她的。
当初沈府被灭门。这些东西早被充归国库,抑或是赏赐出去了,怎得还剩这么多?
她心中疑虑,又拉开妆台的几个小屉和盒子,无一不是她过去的东西。她仔细打量妆奁的饰物,当看到一支小小的琉璃花钗时,她的瞳孔骤缩,嘴唇抿紧成一条线。
钗上只有两朵琉璃花,有花瓣碎裂,留下丝丝裂痕。
当日她初回京城到了花颜阁,正是看到了这只花钗,她想要买下却听对方说这是不卖的,有贵人定好了。贵人是谁对方不肯说,无论她心中再怎么好奇也不便追问。
那贵人是谁?
想必已经有了答案。
沈离经默默把妆奁都推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闻人宴回来的时候见到沈离经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穿着轻薄的衣衫头发披散着,从背后看身形瘦弱娇小。
他心中又涌起那股苦涩之感,多年来这种感觉总能缠绕着他,偏偏又无人可言说,无人可消解。
此刻看到她,无论是苦涩也好,悲恸也罢,都只是一闪而过,只有春风拂过,化了五年的冰雪。
直到走到她身后,对方也没反应过来,像是在思考什么苦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垂眸扫了两眼妆奁等物,又把视线投向铜镜中映出的女子容颜上。
沈离经无意识看到镜中多了一片白,身子轻轻一抖,抬头朝上看去。果不其然,闻人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进来了,在她背后面无表情的站着,看她抬头才目光相对。
“丞相何时回来的?”
“不久”,他停顿片刻,又说:“再加一件衣裳。”
“什么?”沈离经不解。
“春寒未过,你身子不好。”他说得言简意赅,沈离经听懂了,摇摇头说道:“我的衣裙恐是染了血,这下子不好再穿,不知大人可否让侍女去我书院的住所再为我取一件来?”
她现在穿的还是单衣,这么穿也不是不行,只是单薄了些。
“已让人备好了,你去换上。”
沈离经转过身子,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件鹅黄长衫,原来刚才出去是拿衣裳了。她接过外衫直接套在身上,用一条腰带绑住。
闻人宴还是站着没动,沈离经忍着就当做看不见他,拿了桌上的雕花梳开始给自己梳发髻。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告诫自己下次应当和红黎学习怎么自己梳发,次次这般实在是丢脸。
手指无论如何也抓不拢滑溜溜的发丝,就算有四只手也不够用,她的胳膊都举酸了,闻人宴说不准在背后嘲笑她。
沈离经叹息一声就要放弃,手指募地触上一抹冰凉。
闻人宴看不过去,接过梳子给她梳发。沈离经僵了一下,从镜中看到身后人表情如常。
“多谢丞相。”
“不必。”
在她这里不好对付的发丝在闻人宴手中却很听话,几下就做好了一个整齐秀丽的发髻,闻人宴当着她的面伸手去妆奁里取了两只珠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