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晚晴先是瑟瑟发抖地跪在那里看着余嬷嬷和芙蓉身边的一群人都走远了,才站起来,低着头轻声细语道:“姐姐,我明白的。惠主子那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晚晴明白,不会给温嫔娘娘和姐姐添乱的。”
芙蓉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卫晚晴突然吃了一惊,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个小小的浣衣局丫环为什么会得到惠主子和自己主子的另眼相待了。
她此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喃喃道:“既然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然后像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似的仓皇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卫晚晴看着慌乱地离去的芙蓉,嘴角扯出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她理了理衣服,坚定不移地朝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背后是一片血色的夕阳。
这一场看似无关的邂逅,日后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三个女人的命运,二十年后,甚至影响了整个大清的格局。
良妃卫氏,廉亲王胤禩生母,初为贵人,因地位低下不能亲自抚养胤禩。遂由永寿宫惠妃抚养长大。雍正年间曾奉养于廉亲王府。
温僖贵妃,钮祜禄氏,多罗敦郡王胤礻我 之生母。彼时,是众人皆知的八爷党核心成员。雍正二年四月,他因在疏文中连写“雍正新君”字样,被雍正帝发觉,斥为不敬,被夺爵,禁锢在京师,直至乾隆二年才被释放,封为辅国公。乾隆六年卒,以固山贝子品级入葬。
康熙十九年的一个傍晚,一段无关的相遇搅动了命运的轮盘,扯出日后千丝万缕的联系……
九月的一天夜里,夏暑已经消退,偶然还能听见几声初秋的蝉鸣。
玄烨被众人吵得烦了,想着宁德那边正是要多多休息的时候,怕自己去了她多少还得腾出精力来伺候自己,而且为了六阿哥的名字把太皇太后也给惊动了,当下决定还是不要再去为她惹风头了。想起永寿宫的惠嫔似乎多日不见了,那边刚安抚了索额图,为了明珠的面子也不好对惠嫔太过冷淡,于是趁着月色姣好,他信步走到了永寿宫。
因为是突然到的,事先就没有太监宣旨命惠嫔侍驾,等玄烨到的时候整个永寿宫已经是静悄悄的一片了。
他不忍打破月夜的宁静,白日里的朝政已经够他心烦的了,一个个表里不一,只会歌功颂德的嘴脸看着就让人心烦,可是自己还得打起精神面对他们。
月下烛影摇曳,偏殿里倒是亮着一盏红烛,依稀看见有个人影在烛影中晃动。
玄烨迟疑了一下,走到偏殿门前推开门,素帛的皂衣掩不住她青瘦的身姿,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飞针走线之中自带有一股清冷纯净。
“汐玦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绣的吧?”他望着她就这样脱口而出。
卫晚晴吃了一惊,一不小心闪着银光的针扎到了手指上,十指连心,指尖瞬间绽出一朵鲜红的桃花。
她看见玄烨身上明黄色的龙袍,从来没有人和自己提起过皇上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跪倒在地,匍匐着不肯再抬头,只有靴子上微微的那一点儿明黄色用了金丝绣成的飞龙还在张牙舞爪,刺得人眼睛生疼。
面对皇上的提问,她既不敢答是,也不敢否认,只好一个劲儿地磕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直磕得额头生疼,才听到站在跟前的那个人云淡风轻地说道:“罢了,朕知道。”
卫晚晴依旧不敢起身,他也没有叫起,她只能感觉到皇上高高在上地看了她几眼,然后面前的靴子就渐渐远去了。
吱呀一声,梨花木门关上了,烛影还在跳动,卫晚晴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她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偶入永寿宫她连惠嫔都攀不上,这心思,她不敢存,也不敢想。
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要不是手上的那一点儿伤痕,她几乎要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
夜还是那么寂寥。
天边泛起蒙蒙亮光,玄烨就起身了,他虽然小心但还是惊动了一旁的惠嫔,惠嫔挣扎着要起身服侍皇上,玄烨笑了笑,把她按在床上,“你接着睡吧,朕已经习惯了,倒是你昨夜辛苦了。”
一席话说得惠嫔脸都红了,只是低着头在那儿绞着手指,虽说她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难得皇上再来亲近,重承皇上的雨露,昨夜又是一晌贪欢,倒是真有些累了。
玄烨起身自有宫女为他来更衣,她却不便就这样横躺着,于是也披了一件衣服下床,静静地看着玄烨的背影,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说道:“为你绣花的那个姑娘,朕昨夜已经见到了。”
惠嫔原先还是欢快地听着,突然听到“绣花”两字,心里怦的一跳,她自知嘴拙,不像宜嫔那样伶牙俐齿,知道皇上最恨别人骗他,于是也不敢辩解,只是惴惴地不安地跪在地上。
玄烨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起来吧,朕不过是说一句罢了,如果真的要怪罪你,就不用等到今天了。只是想让你以后注意一下。”
玄烨已经穿好了衣服,转过身,对惠嫔道:“你是大阿哥的额娘,又是六嫔之首,做出这样的事自己要有些分寸,往大里说朕可以治你个欺君之罪,但朕不愿这样做,不愿为了这样的小事伤了自家人的和气,你明不明白?”
惠嫔哭道:“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看在胤禔的分儿上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玄烨柔声道:“你看看你,又来了吧,不要哭了。朕不是说了,这件事朕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惠嫔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玄烨点了点头,随口又道:“你知道就行了,哦,还有,那个宫女很灵巧,这件事她也没有回过朕什么,还是很替你回护着的。朕知道你不是心狠的人,约莫提一句,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
惠嫔痛苦地点了点头,切不敢让玄烨看出来,“臣妾今夜就把她送到乾清宫去。”
玄烨笑了,笑得甚是古怪。他盯着惠嫔看了几眼,方才道:“在你眼里,朕就是这么一个好色的人吗?”他笑得很苦涩,“模样略整齐点儿的,朕就要收了人家是不是啊?”
突然,他把宫女捧上来给他漱口的青花瓷碗重重地扔到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两边的侍女吓得赶快跪倒。
玄烨这几日憋在心中的怒火瞬间变得怒不可遏,“难怪人人见了朕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难怪他们汉人的皇帝都叫自己寡人啊!朕真是孤家寡人啊,原来都是你们这些人给调唆的!”他越说越生气,顺手把手边盛了水的脸盆也掀翻在地。
咣当一声,响得刺耳。
惠嫔的脸此时依稀和明珠那副嘴脸重叠起来,他憋不住怒火吼道:“朕今天算是看清楚了,原来在你们心中朕就是一个暴君,什么千古一帝,什么文成武德、英明神武、千秋万载,都是拿来哄朕的!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皇上在永寿宫里对惠嫔发脾气也没有人敢劝,众人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噤若寒蝉。惠妃也不敢回嘴,又不敢在皇上面前露出不满,眼泪憋在眼眶里直打转,心里的委屈却不能流露出来半分。
他越说越怒,看也不看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惠嫔起身就走,留下惠嫔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上,打翻的水洒了一地,流过来沾湿了身上的千金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湿漉漉地黏在腿上,在秋日的清晨凉到骨子里,但此刻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喜鹊见皇上走了,惠主子还呆呆地跪在冰冷的地上,于是忍不住走过去想扶起她,却听到惠嫔突然森冷地说道:“传卫氏过来见我。”
喜鹊闻言愣了愣,立刻醒悟过来答道:“嗻!”
出人意料的是,等喜鹊带着卫晚晴来到主殿的时候,惠嫔已经穿戴整齐,收拾得如同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惠嫔端庄得体地坐在榻上,面带微笑。
见卫晚晴进来行完礼,她和颜悦色地说道:“昨晚上见着皇上了?”她顿了顿,趁喜鹊端茶的功夫又打量了一眼卫晚晴,浑若无意地继续说,“觉着皇上怎么样?”
卫晚晴吓了一大跳,立刻跪下磕头,半晌才憋出一句,“皇上是主子,奴婢只知道自己是下人,没敢瞧皇上。”
惠嫔轻笑了一声,眼底却看不见一丝笑意,“很好,果然是懂规矩的孩子,如今要你去伺候皇上,你可愿意啊?”
“奴婢不敢。”卫晚晴飞快地低下头,不敢看上面的人一眼,心怦怦直跳。
惠嫔听了,笑得甚有深意,“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回答,是不想还是不敢?”
卫晚晴闻言抬起头来,把心一狠,干脆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奴婢是不敢想。”
半晌没有听到惠嫔说什么,空气一时凝固了,卫晚晴想挪挪跪得发酸的腿,又不敢动,只好依旧低着头。
良久,惠嫔似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语气波澜不惊,“哦,知道了,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不过……”她顿了顿,方才继续说下去,“不过此事算是本宫央你去帮本宫一个忙。”
卫晚晴心里已经隐隐明白惠嫔所指,胸口堵得难受,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