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得,骂不得,讨好又无门可入。
言不由衷,又口不对心,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好似对她来说都是另一层意思。
容决提剑去演武场里发泄了好一番怒火,大汗淋漓时才喘着气停了下来,周身地面一片狼藉的碎片断木。
这一顿发泄让他稍稍冷静了几分,想明白了一件事。
薛嘉禾的软肋是幼帝,哪怕只是为了幼帝的安稳,她也不应该贸然和蓝东亭有什么牵三扯四。
因此,无端为难蓝东亭这等隔山打牛的行为能让薛嘉禾恼火,是因为他选错了目标。
薛嘉禾不听话时,就该拿捏她最在意的人——而那不是蓝东亭,而是幼帝。
*
于是西棠院里风平浪静了不过几日,幼帝虽然没有再给薛嘉禾来信,再度来看诊的萧御医却对薛嘉禾提到了这几日早朝的情况,“帝师和摄政王之间似乎不再有什么龃龉,可也仍旧不顺畅,陛下面前的阻碍还是太多了些……”
薛嘉禾听他话里有话,便顺着问道,“陛下有什么难题了?”
“倒也不是一两个难题,是方方面面都……”萧御医欲言又止,“陛下无论想做什么,总能触发事端,倒也奇了怪了。”
薛嘉禾听着听着明白了萧御医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对陛下不利?”
萧御医摸了摸鼻子,心道这恐怕早就不是“暗中”了。
朝堂上只要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容决明面上是放过了蓝东亭,他的势力却将目标对准了包括蓝东亭和幼帝在内的所有保皇派。
容决本就势大,他想要让幼帝处处碰壁,只需要示意手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
薛嘉禾轻出了口气,她垂眼看看自己已无淤伤的手腕,无奈地笑道,“陛下却从未和我提过这件事。”
“陛下也是怕殿下担心。”萧御医叹气,“只是看着陛下再这般焦虑下去,恐怕离病倒也不远了,才斗胆僭越地和殿下提这一嘴。”
“我又能左右容决什么?”薛嘉禾淡淡道,“于他而言,我不出现在他面前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萧御医的胡子抖了抖,他和绿盈动作隐晦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做了个吵架的手势,前者立刻恍然大悟——能把脾气向来温和亲善的薛嘉禾气得吵起来,也就容决有这个本事了。
这下萧御医也没了法子,他原是看着幼帝这几日有些劳思过度,想让薛嘉禾从摄政王府这里松动松动,谁知道把因果顺序给搞错了。
——容决一个劲找幼帝麻烦,还指不定是不是因为没办法在薛嘉禾身上找回场子呢。
于是萧御医只得岔开话题,给薛嘉禾留下调养的膏方之后便离开了。
绿盈送萧御医出去,路上小声说了前几日两人的争吵,只是她当时在外间听得也并不真切,只知道两人是为了蓝东亭的事情不欢而散。
“那日之后,摄政王便再没来过西棠院。”绿盈道,“我瞧着那日吵得是挺凶的,只比在围场时好一些。”
萧御医若有所思地低了头,半晌才开口,却是换了个话题道,“殿下的气血倒是比先前顺畅不少,出去转转到底是有好处的,你仔细照料着。”
“这是自然,”绿盈颔首,“我到摄政王府来,统共就这一件事要做,若还是办不好,便无颜面对我干爹了。”
萧御医笑了笑,他有些感慨地回头看了一眼西棠院,还能远远看见长得郁郁葱葱的高处树冠,“也不知道……摄政王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想通?”
绿盈也跟着停步,她不解道,“为什么没有人想要直接告诉摄政王?”
“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这之中信的人更少。”萧御医望着绿盈,和蔼地道,“你其实也并不太信,不是吗?”
绿盈垂了眼不说话。
她自然不觉得容决那般怀疑和冷落薛嘉禾,是喜欢她的表现。
纵观汴京城里的五好夫君们,哪个不是把自家妻子捧在手掌心里宠到天上去的?别人敢说一句流言不好,就能提刀提笔干架,回家跪搓衣板赔笑脸也要得,哪个跟容决一样,在外暴戾冷酷,到了西棠院还是同一张脸?
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和萧御医都这么说,乃至于幼帝话里话外都有这个意思,绿盈只得将自己的想法按了下去绝口不提。
“摄政王自己更不会信。”萧御医转身边走边慢慢地道,“先帝说过,此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谁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反倒是弄巧成拙,只有等他自己想通才要得。”
“……那就让他这么冷落对待殿下?”
“我倒觉得长公主未必介意,”萧御医想了想,道,“你仔细想想,每回更气的是不是都不是殿下而是摄政王?”
夫妻、男女之间,总要有你来我往的喜欢,才能为彼此黯然神伤。
——若是我不喜欢你,那你做什么说什么又与我何干?
第26章
薛嘉禾想了许久萧御医的话,到底还是放不下幼帝,寻思起了替幼帝解燃眉之急的方法来。
可容决这人的喜好,薛嘉禾是真还没摸透。
大致这人喜欢的是舞刀弄枪沙场打仗,但薛嘉禾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想投其所好也不知其门而入,只得另寻他法。
想着想着,她就记起了自己和幼帝是怎么渐渐互相熟络起来的。
先帝膝下只有他们这两根独苗苗,薛嘉禾刚进宫时,当时仍是太子的薛式对她好奇又警惕,像是还不认人的小兽一般。
薛嘉禾却是一见薛式的长相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同胞弟弟,心中对他十分亲近,想了许多法子同薛式交好、取得他的信任。
什么方法都用了,最后派上用场的却是在皇宫里十分不值钱的一项手艺。
“绿盈,咱们的马车,容决还回来了没有?”薛嘉禾想到这里,托着下巴道。
“尚未。”绿盈不悦道,“我去催过几次,管家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个说法。殿下要出门去什么地方?”
“不去什么地方,你出趟门替我买些东西来就好。”薛嘉禾随手写了张单子给绿盈,她的字算是容大夫人教的,但后来又经过蓝东亭的教导,最后只剩些形似,内里的神却全然不同,看起来轻灵飘逸,像是个无忧无虑的人才能写得出来的字体。
绿盈拿了薛嘉禾给的单子,扫了一眼 ,讶然,“姑娘买这些……草叶来做什么用?”
“买回来你就知道了。”薛嘉禾摆手让她快走,自己出门时从院子里随手摘了一片细长的柳叶,手指灵活地编出了一枚简单的指环。
在乡间长大的薛嘉禾对这样的小玩意儿自然是信手拈来了。
她当年就是靠着这门本事将从未有过玩乐经验的薛式骗过来的,想来容决行事偶尔深沉偶尔幼稚,指不定这也能对他生效呢。
萧御医不也说了,容决这人,只能顺着毛撸,唯我独尊,将他当成不好交流的小孩子来对付或许还能有什么奇效。
金银珠宝钱财地位什么的,对如今的容决来说也实在是不值一提。
薛嘉禾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蹲在院子里蹂躏了会儿花花草草找回编织的熟悉感,第二日便将绿盈前日买回来的草叶子分门别类整理开来,按照不同的叶型和大小分成了几类,抽出几根又细又长的草叶一交叠,熟门熟路地编了起来。
绿盈在旁打着下手,看那薄薄的叶片在薛嘉禾指间穿梭来回,提心吊胆生怕这锋利的草叶将薛嘉禾娇嫩的手指割破。
然而这是薛嘉禾从小就练着玩儿的本领,一年多的时间不碰而已,早就在昨日找回手感,三两下便将编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绿色蚱蜢。
绿盈拍手称赞,“殿下的手真巧,这样就能消磨在西棠院里的时间了!”
薛嘉禾将草蚱蜢托在手里看了看,口中道,“这不是消磨时间用的,是送人的。”
绿盈想了想,“哪家的孩子?我替殿下找个盒子装起来?”
薛嘉禾诧异地抬眼看看她,两人都极为茫然地望着对方,最后还是薛嘉禾摇摇头道,“是给容决的。”
“……”绿盈顿时又审视片刻那明显是逗小孩子开心的简易编织玩具,再度开口时声音有些晦涩,“给摄政王的?”
“嗯,”薛嘉禾将蚱蜢捏起交到绿盈面前,“给,送去他书房里吧,这时候他差不多该在书房了。若不在,就找管家代为转交便好。”
绿盈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托了这连一文钱都没用到的草蚱蜢焐在手心里,一路捧着怕摔了地去了容决的书房。
书房的门是禁闭的,倒是管家在外闲适地修剪树枝,顺着守着书房的门。
见到绿盈进来,管家扬眉停下动作,将大剪子放到一旁,含笑道,“是长公主有话要传给主子?”
绿盈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抬了抬盖在一起的双手,“殿下让我来给摄政王送件东西。”
管家往她捂得紧紧的手心看了一眼,有些纳闷,“你怕这东西跑了?”
绿盈挤出个笑脸,“殿下还说了,若是摄政王不方便,便叫你转交。”她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放到管家面前,“还请劳烦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