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沉着脸扫过幼帝身旁专坐皇姓的那一圈人,心中确实对这场中秋宫宴十分不屑。
不就一个月亮,他要是非得看,也肯定带着薛嘉禾去一个只有他们俩的高处慢慢看,用得着这么麻烦,还叫薛嘉禾又不得不端出长公主的仪态来应酬?
说来说去,就是幼帝和蓝东亭看他不顺眼。
薛嘉禾含笑应了幼帝的话,停步侧脸看了容决一眼后才走上前去,她身后跟着绿盈和另个嬷嬷分别抱着两个孩子。
被看了一眼的容决:“……”
他撇撇嘴走到那空得十分显眼的首位坐了下去。
太后好似忘记了上次想嘱托薛嘉禾那件事似的,热情地唤着薛嘉禾到身边看她的两个孩子,爱不释手。
按她的年纪虽然离做奶奶还早了些,但不妨碍她在这等场合上表现出对薛嘉禾的亲近来。
薛嘉禾噙着笑和和气气地同她说了几句。
坐在太后身旁的何盛乐怯生生地插嘴道,“听说殿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果然看着一个像殿下,一个像摄政王呢。”
薛嘉禾扬眉,她扫了眼何盛乐,点了点头。
“别说,这眉毛还真像。”太后仔细端详了,笑道,“长大后要是有你这般容貌气度便再好不过了。”
“承太后吉言。”
幼帝一个人单独坐开一张龙案,颇有些委屈地频频往薛嘉禾那边看去,大太监轻咳一声后,他才正襟危坐,宣布了宫宴开始。
宫人悄无声息地涌入斟酒,丝竹之声也一道响起。
薛嘉禾这才借着机会说孩子爱困,让绿盈和嬷嬷将两个孩子抱到了后面去。
太后笑眯眯道,“陛下年纪还小,不过我看也该选个秀了,瞧过阿禾的孩子,我是恨不得能早一日抱上陛下的孩子。”
毕竟薛嘉禾的一儿一女,可不会姓薛,更不是皇室中人。
对太后来说,只有她的儿子所诞下的血脉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薛嘉禾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幼帝求助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就跟几年前先帝驾崩的那日一模一样。
她心中好笑,目不斜视地道,“我瞧陛下忙得眼睛下边都挂着黑眼圈了,可真担心陛下的龙体。”
一国朝政哪是那么好理的?先帝四五十的时候尚且忙得没时间出宫避暑,才刚亲政半年的幼帝更是做得差强人意。
即便有个蓝东亭在旁辅佐着,也足够叫幼帝望奏折兴叹。
太后想着给后宫招人倒无可厚非,只是也得考虑幼帝到底想要不想要。
再者,如今这好不容易平衡平和的一分为二局面,后宫里要是纳人纳得一不妥当,可是要出事的。
太后闭上了嘴,安静片刻又笑道,“也是,陛下刚接手朝政,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体贴了。好在还有帝师和摄政王在旁辅佐,否则我真担心陛下累出病来。”
薛嘉禾安抚道,“先帝将皇位交到陛下手中,定然是看好陛下的。”当然,也是当时先帝活着的儿子就剩这么一个了。
和太后来来去去说了几句话,薛嘉禾心中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怎的太后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难道是何盛乐和蓝东亭那事,一个多月过去了,竟还没协调好?
想着,薛嘉禾又下意识地往蓝东亭那边看了一眼。
端坐案后的翩翩君子似有所察地抬起头来,含笑隔空敬了薛嘉禾一杯酒。
薛嘉禾笑笑,也将杯中桂花酒举起抿了一口。
她收回目光时,突地觉得身旁似乎还有人看着自己,扭过头去时却只见到太后身旁何盛乐垂着脑袋,耳根有些泛红的模样。
薛嘉禾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两眼,有些玩味地心道:看来蓝东亭无意,小姑娘却不肯死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再三恳求着太后要嫁了。
太后可不是什么果决坚定的性子,被磨得久了,说不定真会做点什么事情出来。
薛嘉禾轻抚着杯沿,寻思什么时候得将这事和幼帝说上一声。
姑娘家的心思,男人和少年或许都看不太穿。
蓝东亭也真是作孽,大了这小姑娘快一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人家芳心偷走的?
宫宴并非大快朵颐的场合,薛嘉禾也没太多时间放在吃喝上,往往才举起筷子便有人过来请安,多是世家夫人和各地王妃世子妃等等,颇为忙碌。
薛嘉禾忙里偷闲地瞧了眼容决。
果不其然,这人一身冷气坐在那儿,就连他麾下将领都没几个上去搭话触霉头的。
想也知道容决还因为两人分开坐而生着闷气,但他这一番表现反倒又坐实了和幼帝之间仍旧冰炭不容的局面,叫薛嘉禾有些好笑。
同又一位王妃说过话后,薛嘉禾招手叫过绿盈,附耳道,“你去将容决桌上那碟桂花糖糕给我拿了来。”
绿盈听罢便去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了容决案前,行了礼后说了句话便伸手将容决面前一碟子洒了桂花的甜点端起拿走,行云流水得叫人瞠目结舌。
容决没阻止,但他皱着眉道,“让她少吃些,糖糕积食。”
绿盈福身称是,转头淡然地在跌了一地的眼睛里回了薛嘉禾身旁。
薛嘉禾早看中桌上那碗糖糕,但偏偏她这桌都是女眷,大家都爱吃这甜口,分了一圈下来她竟只吃到两块。
——左右容决又不动他那碟,不吃那多浪费。
一来,容决碗里抢来的,没人敢和她再抢。
二来,容决必然不会阻止,也叫妄自揣测幼帝和容决之间关系紧张的人少发散些。
当然,主要还是糖糕好吃。
薛嘉禾笑盈盈送进嘴里,有意无视了王妃们朝她身上扫来的各路视线。
绿盈小声道,“殿下,摄政王说让您少用些,怕积食。”
薛嘉禾转眼看看她,左耳进右耳出——如今的容决,薛嘉禾可不怕他。
绿盈的声音虽轻,可桌上一时无人出声,该听见的人还是都听了个明白,顿时各人心中的小九九都噼里啪啦打响了起来。
太后沉吟着没开口,倒是何盛乐羡慕地道,“摄政王真关心殿下。”
薛嘉禾半真半假地道,“哪儿呢,就是爱管这管那的,多吃两口都不行。”
何盛乐掩嘴轻笑,“可殿下到底是将摄政王桌上的东西拿来吃了,他竟没生气,叫我吓了一跳,我还当摄政王他脾气不好呢。”
“胡言乱语!”太后立刻轻斥。
何盛乐吓了一跳地闭上了嘴,看着面色有些煞白。
一唱一和地奏双簧呢?
薛嘉禾的视线在她们之间转了转,笑了笑,“可不是,看看他那张脸就知道脾气不好了。”
第133章
尽管有薛嘉禾主动打了圆场,可何盛乐看着马上就要掉眼泪的模样到底叫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在一桌的都是伶俐人,一位亲王妃在这时笑着开口道,“中秋是团圆日,长公主带了两位小殿下来给我们看,不如大家也都将府中的喜事分享出来听听?”
薛嘉禾看了眼,认出那是成王妃,在这桌上算是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了。
有她开头,众人纷纷应和,配着说了些讨喜的话,将方才何盛乐的失言带了过去。
等听过几个好消息后,成王妃道,“那我也说个今日刚听说的,也不知诸位是不是比我先晓得了——众位瞧,今日这毓王妃不是没随毓王来吗?”
薛嘉禾沉吟了一下。
她确实在入园之后便留意了毓王妃的所在,却没有见到她。
不过毓王封地远,幼帝又并未强制要求所有宗室到入宫参加中秋宴,因而有的王妃等等因为不堪舟车劳顿而选择不来汴京的也不在少数。
薛嘉禾方才想着毓王妃大约也是这么个情况,原是打算回去再问容决详情的。
可成王妃这么一开口,似乎就是另个意思了。
“其实呀,毓王府是连着传了两个好消息,一来毓王病愈了,二来……毓王妃有喜了。”成王妃说道。
她嘴里这么说着,却在语毕后低头喝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这实在怎么听,怎么也不是个单纯的喜讯。
毓王妃有喜,这本身是件好事。
可问题出就出在承灵公主她实际上还不算过门,因为毓王仍在替遇刺身亡的先毓王守孝。
戴孝之人要遵守的规矩甚多,虽私底下偶尔有些小小的冒犯也没人去管,可折腾出孩子……这算得上是大动静了。
毓王尚未出孝期,就让没真正成亲的未来王妃怀了孕,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往大里闹了,毓王这王位说不定都得丢。
薛嘉禾想完这些,扬了扬眉没说话,同成王妃对视了一眼。
成王妃噙着笑朝她点头示意。
成王倒确实是容决一派的,手里还握有兵权。
桌上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正一个个想着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太后开了口。
她开心地抚掌道,“那敢情好,等算着日子适合了得赶紧将毓王夫妇的大婚提上日程,别等毓王世子出世的时候还没操办完就麻烦了。”
成王妃微妙地瞧了眼这个年纪比她还小上半轮的太后,才不软不硬地应了一句,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