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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寥记 (僵尸嬷嬷)


  窗外嘎吱嘎吱,小船摇过。
  梁玦在这昏沉里不知躺了多久,门外忽然出现两三个人影,模模糊糊,略停顿片刻,悄声进来了。
  他坐起身,细看了几眼,面色变得僵硬。
  “宏大人让我接你回去。”宋敏打量屋内摆设,脸上淡淡笑着,问:“你吃酒了吗,要不要人搀扶?”
  梁玦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宋敏走到窗前,半开窗扇,望着河岸灯火,喃喃说:“时辰还早,我陪你待会儿。”
  梁玦冷笑:“此情此景,你瞧着很眼熟吧?”
  “扬州二十四桥比这里大多了。”宋敏笑道:“岸边全是茶馆酒肆,每入夜,上百盏纱灯亮起,姑娘们沐浴熏香,出巷子,盘桓在茶肆之间站关。灯火照着,脸上画着浓妆,有的掀开竹帘,露出一截脚丫子,有的唱小词,引人注目,游客来来往往,有看中的,立刻拉着手往深巷里去。那些没被相中的,等到夜深,茶馆打烊,独自摸黑返回,少不得要被老鸨打骂一顿。”
  梁玦听得心里发闷:“你也上街拉过客?”
  宋敏摇头低笑:“没有,我还算红牌,不必出门站关。若当时再做几年,人老珠黄了,应该也是那般下场。”
  梁玦没来由的重复:“红牌。”
  “是呀。”宋敏坐到他身旁,气定神闲地摆弄茶碗:“我幼时被牙婆买去,跟十几个女孩住在一起,每日习学书画琴棋,学梳妆,学仪态,也不许吃饱,养孱弱之姿,长大供富商挑选。识字后我便不大喜欢诗文,偏爱看律法公案,为这个没少挨揍。后来那些买家见我满腹经纶,都不敢要,于是最终沦落到了烟袅楼。”
  梁玦垂着头,僵硬地盯着茶盘。
  宋敏说:“那年我十六岁,初夜卖给一位盐商,据说是个季常癖,家里原有个河东狮,被管教数十年,老婆一死,他便夜夜宿妓嫖.娼,犹如大赦一般。许是从前被压制久了,生出一股怪癖,相处时非打即骂,口中污秽难当,我疼得不停哭喊,妈妈听见了,在外头拍门,叫他快些停手,说我们这儿不许虐待姑娘,再如此便要报官去,那人听罢,另拿了一张银票,妈妈赔笑,又劝两句便走了。”
  “烟袅楼七年,每夜春宵,男人们伏在我身上喘气,不管老的少的,影子晃在墙上,犹如牲口那般,很多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牲口,卖身卖笑,活得不成人样。”
  “有时来了葵水,或是生病,不能接客,夜里睡着,听见隔壁屋子传来交欢的声音,不知怎么,竟呕吐不止。我以为我会死在扬州,就像楼里的姐妹,得了杨梅疮,长出几个大包,化脓出血,臭水四流……”
  梁玦不知何时从后面将她抱住,浮光暗影,额头抵着她的背心,哑声哀求:“别说了。”
  宋敏略笑了笑:“直到那天,有个客人猝死在我床上,他的小厮立刻报了官,我被抓入牢房,当时赵莹大人在扬州做通判,是她审理此案。恩客的亲眷想让我偿命,花重金聘请讼师打官司,过堂那日我得知恩客死于自身隐疾,仵作已验明,我便替自己辩护,列举大周刑律及案例,将那讼师辩得哑口无言,半个月后,赵大人判我无罪,将我释放。再后来,她留我在身边亲自教导,过了两年,我正式成为她的刑幕……想想也算一段缘分。”
  “都过去了。”梁玦直起身,黯然盯着她的侧脸,轻碰了碰她被茶水沾湿的嘴唇,心如浪潮翻涌,几乎不能自制。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说。
  “我知道。”宋敏垂下眼,狭长的凤尾翘起,带一股娇媚,她捏着他的下巴,缓缓抚摸:“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梁玦朝她压下去,眼眶泛红:“我想要你……”
  宋敏笑了,任由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快让人喘不过气,然后她温柔地亲亲他的眼睛,说:“你要不起的,别傻了。”
  梁玦把脸埋入那颈窝里,不住地落泪。
  窗外灯火繁复,夜愈发深了。
  ——
  于此同时,衙门内宅里,宏煜好说歹说,终于把意儿哄去了他房中。
  先前每每在那边留宿,因她顾及隔壁的宋先生和林阿照,总不敢把动静闹大,叫得也不痛快,他早想换个地方,碰巧梁玦不在,时不我待,自然该抓紧机会。
  两个人在桶里洗澡,匆匆弄了一回,意儿累了,洗完不想再让他碰,于是穿好衣裳,斯斯文文地坐在窗下吃酒谈天,直聊到漏下二十刻才罢。
  “你让宋先生去找梁玦,若先生有失,我是断不饶人的。”
  宏煜喝得迷糊,摇头笑道:“放心,梁玦不敢。”
  说着胳膊搭在她肩头,大半个人全压到她身上:“好妹妹,跟我困觉去。”
  “不会走路走了是吧……”意儿咬牙,将他搀至榻前放下,脱了鞋,口中骂道:“你就是让我过来伺候你的。”
  宏煜已然大醉,抓了她的手,放在掌中捏啊捏,没一会儿便嘀咕:“渴,给我倒碗茶。”
  意儿去桌前端来凉水,喂他吃了一口,问:“如何,可好些了?”
  宏煜随手往她脸上拍了两下,恍恍惚惚的样子,夸道:“丝丝,你乖。”
  “……”
  意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心跳沉沉,在确定他方才说了什么以后,登时把手里剩下的半碗水泼在了他脸上。
  “……”


第40章
  宏煜在半梦半醉之间睁开眼,头晕目眩,他不明所以地望着意儿,张嘴呐呐地问:“你干什么?”
  不知为何,她笑得有些凌厉,一字一句回道:“没什么,手滑了。”
  宏煜思绪朦胧,并未在意,随手抹了把脸,翻个身,顷刻间睡去。
  这夜秋霖脉脉,树影摇曳,梦中依稀听见沥沥雨声,像情人在耳边低诉,帐中沉香幽微,呼吸清浅,身旁熨帖着细腻温度,叫人柔肠百千。
  一宿冷风细雨不曾断绝,宏煜醒来时天还未亮,窗纱透着静谧的黛色,隔着一层单衣,是一截楚腰,像他极爱的一只定窑梅瓶,所谓折于足侧微束,瓶身往下愈发纤细,且白瓷温润,令人爱不释手。
  “意儿,”他掀开锦被,覆到佳人之上:“卿卿。”
  这场景,一面柔情脉脉着,一面无理蛮横。
  “干什么?”
  “没事,”他见她要醒,哄道:“你接着睡,我一会儿就好。”
  什么叫他一会儿就好?意儿皱眉,迷蒙间下意识推开窃玉偷香的手:“别弄我。”
  宏煜听见姑娘沙哑的声音,像静夜里微微晃动的烛火,叫人心下随之一颤。他愈发饿了,知道哪儿有好吃的,翻找一遍,一会儿吃桃子,一会儿吃茶,是洞庭银针,清醇回甘……哦,不,梅瓶里藏酒,他吃的应该是酒,所以如痴如醉起来。
  意儿变作一捧秋水,拳头也没了力气。
  “喜不喜欢这样?”夜客造访幽深处,蓬门为君开。他是不讲理的客人,一进门便胡搅蛮缠。
  这下犹如身在夜航船,摇摇微晃,帐幔轻颤,伴着姑娘断续嗔骂,他笑得癫狂。
  宏煜将落水者捞起,她攀上浮木,却愈发溺水,鬓角微湿,似乎沾上了他的青丝,又听见他说:“好意儿,叫声哥哥。”
  呸,做梦吧。她已有七分清醒,想起先前被误认秦丝,大为恼火,于是眼下只装懵,口中胡乱求救:“慢点呀,阿显……”
  宏煜闻言一愣,眉间倏地蹙起,一把扯住她的长发,眉毛飞扬,笑得极凶:“喊谁呢你?!”
  眼看浪潮即将涌向最高处,他毫不留情地丢开她,抽身而去,只是自己仍在水中浮沉,便又抓过她的手,将余热释放了,爬上岸,一身清凉。
  可怜意儿被丢在那儿,不上不下地吊着,脚趾蜷缩起来。
  宏煜眼底发沉,似笑非笑打量她:“怎么了?”一边说,一边伸向起伏的山峦:“难受么,自己动手啊。”
  意儿紧揪住枕头,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猫,一下一下打颤。
  “啧啧,可怜见的。”宏煜也歪着,单手支额,饶有兴致地观赏她此刻的窘态。
  “抖什么呀?你那里怎么了?”
  意儿额头冒汗,犹如被羽毛轻拂着,难以忍受,真想咬牙忍过去便算,偏偏面前的男人不肯放过她,非要跋山涉水,处处留情,她心中急热无法消解,又得不到满足,简直令人发疯。
  她难受,哼哧哼哧,眼泪不由自主滚落。
  “哟,还闹脾气呢。”宏煜见她如此,心下涟漪点点,右手过去:“我帮你啊。”
  他说着,一边笑盈盈望着她,一边去往小径幽深的地方。
  “瞪我做什么?再骂大声些,我受用的很。”
  “赵意儿,瞧你,口是心非,分明喜欢的很?”
  “过去几年你怎么过的啊,没少自己动手吧?”
  ……
  坏透了!坏透了!
  她在羞愤里终于耗尽力气,蜷起来,背过身去。宏煜拿帕子把手擦净,发现她紧绷着,肩头发颤,竟然被气哭了。
  “喂,”他好笑地把人翻过来,“哭什么,我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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