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儿虚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天旋地转。
宏煜脸上客气地笑着,笑得疏离,凑近些,低声道:“赵意儿,别跟我耍花招,我不吃你这套。”
“别动……”她喘息奄奄:“我头很晕。”
宏煜冷眼瞥着,毫不犹豫抽出自己的胳膊,提脚就走。
意儿瞬间像被抛入云端,双腿浮软,趔趄两步往后倒下,“啪嗒”一响,椅子险被撞翻。
宏煜闻声回头,见她面无血色,双唇惨白,额头冒着细密冷汗,手掌发抖撑在地面,胸膛脆弱起伏。
他大步折回,屈膝蹲在她跟前,伸手去探额头:“怎么了?”
意儿本就难受,刚被那样推开,摔倒在地,心中涌入强烈的委屈和愤怒,此刻用尽力气拍掉他的手:“走开,不用你管!”
宏煜顿住,手掌僵在半空,双眼沉沉盯着她,当下没说话,明显有一二分恼怒浮现,但被八.九分别的情绪盖过,他倾身将人横抱起来,转头直往外走。
意儿被一层一层虚汗渗透,狼狈无助间闻到清浅的沉香味,他们靠得太近。
童旺站在廊下,见他主子抱着赵意儿出来,张嘴呆住。
“去请郎中来內衙医治。”宏煜经过,留下一句吩咐。
童旺愣愣望着那背影,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抱在一起,画面好生诡异。
穿过一道宅门,日光错落在树影里,意儿睁不开眼,摇摇颤颤,晕得厉害,她下意识抱住宏煜的脖子,手指揪住颈后的衣料,以求平稳。
“别晃,”她又恨又难受:“我想吐。”
宏煜面无表情瞥了眼:“忍着。”他毫无同情心:“你敢吐到我身上试试。”
意儿问:“吐了你会怎样?”
“我会让你吞回去。”
这是人话吗?啊?
意儿死死闭眼,额头用力抵在他胸口,强忍着胃里虚浮之感,只盼能赶紧吃些东西,赶紧回屋躺下。
宏煜一路抱她回到院中,丫鬟婆子亦步亦趋跟进房内,等他把人放到榻上,忙惶恐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宏煜瞅着她惨白的脸:“不中用了。”
众人大惊:“啊?!”
“……”意儿气得想打他,奈何够不着,只得告诉婆子:“我今日未曾进食,你快给我弄碗糖水,或别的什么吃食,给我垫垫肚子。”
“好、好。”她们立刻去拿吃的。
宏煜要笑不笑地站在那儿,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说:“原来是给饿的,你这算什么?”
她道:“今日太忙,没顾得上罢了。”
宏煜见她躺得不舒坦,顺手把那乌纱帽摘下,搁在枕边,又轻笑:“不知道的还当我苛待下属,连饭也不给吃,活生生把人累垮了。”
意儿烦躁地白了他一眼。
宏煜背着手,稍稍弯下腰去:“还是你故意为之,不仅让我知道你做事尽心,还在我面前晕倒,弱柳扶风,好惹人怜惜?呵,如此机关算尽,得不偿失啊赵大人。”
意儿忍了他很久,实在莫名其妙、忍无可忍,随手抓起官帽扔过去,本要砸他,却被顺顺当当地接住,又招来一阵奚落:“真是不识抬举,枉费我抱了一路,连句好话也不会说,就你这样,谁会喜欢?”
意儿愈发气得昏沉,想赶他走,可没了说话的力气,只得狠狠闭上眼,当他是个死的就行。
不一会儿小丫鬟进来,端了糖水和点心伺候,宏煜没走,坐在边上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大概觉得她狼狈的样子很有趣吧?意儿一边吃,一边冷冷回瞪过去,没想到他完全无动于衷,胳膊歪搭着扶手,气定神闲的模样。
……有病。
意儿在这种注视下满怀屈辱地吃完东西,翻个身,以背相对。
轻轻的,听见他若有似无笑了笑。
屋里静着,无人言语,宏煜打量房中布置,见床边香几上搁着一本书,正是《刑名全录》,他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意儿听到动静,回过头:“别动我的东西。”
他高高地挑眉,“啪嗒”一声扔回原位,那神情仿佛在说:稀罕?
意儿烦的很,皱眉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抬着下巴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虽然你无礼、粗俗、又蛮横,但本官大度,不与你计较,只提醒一句,下次再晕倒,记得找个清净的地方,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明白吗?”
意儿睁大双眼:“好走不送!”
宏煜疏疏懒懒转身,顺脚踢开椅子,大步扬长而去。
不多时,童旺请的郎中到了,意儿自觉已然无碍,更不愿被人议论娇气,便没让医者进来看诊,只命丫鬟付了车马费,好生请了出去。
晚间童旺再度登门,带了东西,说是宏煜吩咐送的。
意儿打开盒子一看:“阿胶?”
“是鹿胶。”童旺含首笑着:“此物名贵,最是滋阴补血,我家主子记挂您的身子,一点心意,还请大人切勿推辞。”
那盒上令附有一纸花笺,意儿狐疑地打开,眼角登时狠狠抖了两下——确是宏煜的笔迹,一贯刻薄的语气,让她尽快把身子养好,莫要做出矫情的姿态假装柔弱,惹人笑话不说,还耽误公事!
冷静……
切勿与混蛋计较……混蛋不会说人话……
意儿缓缓深呼吸,笑瞥向童旺,问:“这东西该不是方才买的吧?”
“大人说笑了,仓促间上哪儿买去,都是平日里收着的。”
意儿眼底促狭,了然点头:“我听说鹿胶除了补血补气,还能温补肝肾,益精壮阳,对男子有极大的好处,原来宏大人平日也用这个?”说着摇头微叹:“真看不出来,他正当盛年,身子竟然这么虚。”
“……”童旺张张嘴,赶忙解释:“没有,这些东西通常留着送人,我们大人自己不用的……”
“我明白,”意儿打断:“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告诉旁人,让他尽管安心服用,毕竟肾虚这事儿要紧嘛。”
“……”童旺说不过,僵硬笑着,万分郁闷地走了。
意儿总算出一口气,痛痛快快躺下,伸个懒腰,想着今夜早些洗漱,早些休息,等待明日过堂,听听那段公案究竟如何。
第16章
次日两人在穿堂遇见,宏煜面无表情地上下瞥她,假惺惺地问:“赵大人用过早膳了?可要留意饮食,莫像昨日那般,叫本官担忧。”
意儿扯扯嘴角,仰头看他:“多谢费心,下官用过了。”接着关切道:“夏日将近,暑热渐盛,知县大人切勿过于操劳,适当省些精力,方是保养之道。”
宏煜垂下眼帘,目色清冷,嘴角扬起客套的浅笑:“赵大人不但通晓尸检,还懂得养生之法,果然人才。”
“不敢不敢,说到养生,谁人能及宏大人一二呢?”
梁玦奇怪地打量他们,笑问:“两位大人为何如此客气?”
意儿走在中间,个头最矮,气势倒很高,此刻也不搭理梁玦,仍一脸正色对宏煜说:“承蒙美意,昨夜送来补品,下官还未道谢呢。”
“举手之劳,赵大人不必见外。”
“要的要的,下官再不懂事,道声多谢还是知道的。”
“真难得,赵大人终于学会礼节了,本官深感欣慰。”
“……”
梁玦见他俩沉浸其中,假模假样,勾心斗角,甚是有趣,遂不禁干咳一声,难掩心中乐意,那二人发现他偷笑,也就暂且打住,默不作声地回到各自的去处,不让旁人看戏。
待到巳时初刻,大堂敲响梆子,皂隶们排了衙,宏煜升座,一阵堂呼声响起,穿过重重宅院而来,隐约威严。
意儿因手头有事,并未到堂旁听,心想此案由她自己经手,有十足的把握,并无担忧,只是对案情细节存有几分好奇,想知道个究竟。
果不其然,不到午时初刻便散了堂,正是用饭的时辰,阿照抽空过来同她讲述堂上的情景。
“今日好生热闹,衙门外挤满了看客,连家里的活计也不顾,都来看李若池受审。”阿照兴奋的劲头还未消解,双眼发亮,滔滔不绝:“真没想到他竟是个处变不惊的君子,任凭罗贵夫妇破口大骂,他愣是不吐半句恶言,举止得体,说话井井有条,真让人心生好感。”
意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高氏说他曾企图对巧珠用强,这是怎么回事?”
阿照没好气地哼一声:“污蔑!全都是污蔑!分明是罗贵夫妇逼迫巧珠勾引李若池,想趁他夫人颜嫣待产之际纳入偏房,他们好跟着吃香喝辣罢了!”
据李若池所供,那日他独自一人在书房查账,巧珠进来倒茶,失手摔了碗,跪在他腿边擦拭,又说了些情意绵绵的话,语气生硬得很,他觉得奇怪,认真问了几句,没想巧珠却哭起来,直接求他收了自己,那样子竟像走投无路似的。李若池愈发奇怪,细问缘由,她便一五一十交代了。
“倒是个老实人。”
阿照用力点头:“可不吗,那些骚浪话也是她嫂子教的,若换做旁人,收一个丫鬟做偏房也没什么,但李若池偏又是个情种,他曾对妻子许诺绝不纳妾,所以不能答应巧珠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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