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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那笑容之中似乎包含着对大阿哥将才那句话的认可。
  王疏月忙站起来。
  “奴才知错。”
  大阿哥见此也跟着站了起来:“儿臣也知错。”
  皇帝摆了摆手:“坐吧,你们说你们的。”
  说完,又合手对桑格嘉措道:“朕这一对妻儿,让我佛见笑了。”
  桑格嘉措念了一声佛语:“岂敢,吾皇曾在此发愿,有愿与贵妃同流,如今得尝所愿,功德圆满,实乃吾皇修行大德,而后得福报绵长。”
  皇帝没有否认,面上少见地含着一分笑,垂眼沉默了须臾,低道,“所言甚是。”
  桑格嘉措站起身,朝向王疏月行了一个佛礼,抬头平声道:“吾与吾皇,多次论辩经理,唯这一次,深感吾皇心中有静流深淌,戾意收敛,性定心平。所执见解,更近菩提,吾妄以为,此善缘,起于贵妃。”
  王疏月一怔。
  有些话一旦沾上佛性就会变得意义宏大,尤其是放在皇帝的身上。好像她王疏月的人生,改变了君王的一生。实在说得过于深过于大了。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皇帝,皇帝仍然坐得端平。对于桑格嘉措的话不置可否,只向她点头道:“回万福礼。今日朕与我佛私论,史官不记言行,疏月,有什么想与活佛说的,大可畅言。”
  王疏月听他说完,心里的波澜方渐渐平息,她依言蹲了一礼。
  松开大阿哥的手朝前走了几步,走进海灯的灯阵之中,人影赫然投向了前面的经幡,与皇帝并在一处。
  “我佛所见,疏月实乃愚痴人,不通佛里,也不识经论,实不敢认是皇上的善缘。”
  桑格嘉措道:“吾皇乃受执念之难的人,却又心力颇劲,此世之因缘,皆难破其心念。然人世间的修行之道,并不是寻一人反复辩驳,深论遍得以精进,而是让每一个起心动念,都平息于日复一日的阴晴变化之间。既贵妃是吾皇有愿同流之人,便应如静流,山月寒星之下,渡平沧浪之江。”
  王疏月很喜欢最后那一句话。
  应如静流,山月寒星之下,渡平沧浪之江。
  她一直噙着这句话,反复品尝,直到皇帝牵着她的手,从妙法庄严殿中走出来。
  普仁寺倚山寺而建。山道漫长,顺山势而下。道旁灯火辉煌。皇帝一手牵着大阿哥,一手牵着王疏月,慢慢地在寺中山道上行走。
  “疏月。”
  “啊?”
  “在想什么?”
  “在想桑格嘉措跟我说的话。”
  “哪一句?”
  “应如静流,山月寒星之下,渡平沧浪之江。这一句话,真美啊,没想到,桑格活佛汉学造诣如此之深。”
  皇帝笑了笑,平道:“哪怕异地而生,异族而长,人世间的文化却大多是能相通的。”
  王疏月牵着他的手走到他面前,顿下了他的脚步,俏声到:“文化是如此,感情也是。”
  皇帝一怔。
  “这什么话?”
  “心里话。”
  皇帝没有应声,大阿哥却在旁抬手道:“皇阿玛?”
  “嗯?”
  “您的耳朵根红了…”
  皇帝忙抬手去摸,竟真的烫得吓人,不由恼了,低头道:
  “恒…”
  “别吼他。”
  “朕吼他什么…”
  他话未说完,王疏月已经撑着膝盖弯下了腰,对大阿哥道:“困了吗?”
  大阿哥点头:“困了。”
  王疏月冲着皇帝抬起头:“贺庞,我也困了。还有,我的身子好多了。”


第133章 尾声:小重山
  那夜里。热河行宫下了一场深秋的暴雨。
  烟波致爽殿的西跨院里。大片大片的柏树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一盏小灯孤零零地燃在锦支窗下。皇帝屈膝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看书,也不知是在看哪一行,有多难艰刻难懂,总之,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翻过去一页。
  王疏月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来,压下了他膝上的书。
  那日她穿着藕荷色的中衣,袖口处绣着银色的暗云纹。衬着那只凝了雪般的手腕,流露出风流婉约之态。
  “做什么。朕还没看完。”
  “半个时辰,就看了这么一页呀。”
  皇帝一窒。
  “朕在想事。”
  “想什么。”
  “……”
  皇帝无言以对。这半个时辰,他脑子里过了很多荒唐的事。想她白璧无瑕的皮肤,微微发凉的掌心,还有那根掐之即断的脖颈。无数官感强烈的画面撞在他的脑子里,令他心乱如麻,连话语也跟着迟钝起来。
  “不要放肆。手拿走。”
  身旁的人摇了摇头,愣是没有动。
  皇帝索性一把摁住她的手塞回被褥中,“冻得跟根棍子一样,仔细膈朕。”
  话一说完,却见她脸色微红地被裹在被子里,睁着一双水波荡漾地眼睛正看着他。
  皇帝觉得自己脑子突然空白了。
  他们太久没有享受过男女阴阳的大乐了。以至于皇帝有些忘了,要撩开这层极乐的纱,需要从什么地方起手。
  然而她毫不回避地望着他。隔得那么近,纵然灯火不算太明亮,皇帝还是能清晰地看见她脸颊上那些柔软的绒。
  他一下子乱了,但又不肯露怯,伸手胡乱地把压在身下的那本书拽起来试图掩饰……
  “朕在想正事……不要……招惹朕……”
  说到后面却自己都心虚了。
  他很想念这一副温暖的身体,可是越想念,就越是想要珍重它。
  “你该修养修养。朕……”
  “你去哪儿。”
  “你管朕去哪儿,朕去……朕去看折子。”
  “贺庞。”
  “不准叫朕的名字!”
  他的脸猛地烫到耳根子,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赤足踩在地上,气势汹汹地对着她。找不到话来掩盖此时的尴尬和情欲,他便习惯性地拿硬话去怼她。说完之后,又后悔,恨不得去外面洗一把冷水脸。
  王疏月拥着被子坐起身望着他,没有说话。
  皇帝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望向一旁,半晌,方小声的说了一句:“朕没说对。”
  “不是,是我放肆了。”
  “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就是不知道说什么……那什么,随便抓了一句,你爱叫就叫吧,朕不说你。。”
  他虽这样说,却还是不肯看她。
  王疏月笑了笑,伸手牵住他的手,仰头道:“我身子真的好多了,我也很想你。”
  皇帝觉得自己背脊上好像被一只软软的虫子发狠咬了一口。那阵疼啊,又糊涂又辛辣,猛地窜到他的耳根处。他不禁伸手至她的领口处,她也温顺地仰起头,那如鹅颈般优雅的脖子上甚至看不见一根经脉。
  雷声阵阵的雨夜之中。
  她久违的声音叠在皇帝的耳边。感情在那个年代,ga是横在男女之间唯一平等的东西,一双人放纵其中,把什么身份啊,担当啊,全部暂时地抛弃在脑后。彼此贪心地索去,也大方而无畏地给与。
  此时天越寒,泥土和雨水的腥气就越重。
  王疏月静静地靠在皇帝的怀中。
  “贺庞,你睡着了吗?”
  “还没。”
  “是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些……累……”
  她说着自己也笑了。
  “睡吧。”
  “睡不着了。”
  “那要如何,要朕陪你说点什么?”
  “嗯……我问您个事吧。”
  “什么?”
  “关于……欸……”
  她不由地笑笑
  皇帝正佳眼睛,外面雨声隆隆作响,遮了一大半她的声音,皇帝索性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道:“说吧。”
  “您还记得,我之前问您,您那是什么怪癖,总是要我背靠着您睡吗?”
  皇帝的背脊一僵,这么私密的癖好,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问出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那您还记得,您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皇帝怔了怔。
  他记得,他当时用了一种特别调侃的语气,说得王疏月脸红。那个时候,他一味地只顾在她面前保有自己的体面和气焰,完全不顾及让她理解到自己真实的心意。但其实那并不是他的真心话。
  他吃这张嘴的亏已经吃得太多了,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好地修炼修炼,把那层傻气儿全部压下去。
  说心里话,在他眼中王疏月是一个很优雅精致的女人,他喜欢她平日里衣衫柔软,发髻一丝不苟的模样。可是,那些温暖的绸料之下,她这个人却,被这座紫禁城,被她背后漫长前明“文化”伤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她为王家的门楣缠过足,因为自己而长跪过雪地,受过正月里的大寒,一双写得祝体的手,也曾被拶子拶得血肉模糊,生产之后,又在女人的病痛之上辗转。她这副身体的里内,并不见得像她的皮肤一样白璧无瑕。
  所以,怎么说呢。
  平日里,他并不能关照她实在病痛,但在床榻上,他却想要实实在在地拥抱住她的脆弱。
  他不介意她受过的伤害,他想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护住她这个人,给她最好名誉,最光明磊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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