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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感觉到王疏月似要松手。他忙反手一把摁住她扣在他腰上的双手。
  “算了,王疏月,没有否则。”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抬起手,抚了抚她的下巴。
  轻道:“这几日你在翊坤宫禁足。朕就不明谕六宫了,你自己守朕的规矩。”
  “是,遵旨。”
  皇帝这才松开她的手,让她退了一步站好。
  她要行跪礼辞行,皇帝也没拦阻。
  周围的人看着帝妃亲密之后又在冷风里疏离相别,心中莫名觉得可惜。
  待王疏月走过了月华门,何庆便在皇帝身后偷偷叹了一口气。谁知前面的皇帝却站住脚步,回头冷声问道:“叹什么气。”
  何庆忙“扑通”一声跪下来。
  “哎哟,奴才知罪。”
  “有话直说!”
  “万岁爷,您开恩,奴才就是灰尘蒙了鼻子,奴才……奴才该死!”
  说完,就狠力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皇帝耳边突然“嗡”地响了一声,回想起了当年王疏月还在南书房的时候,他让她自己掌的那两个耳光。那时,她似乎也像何庆如今这样,用了十足的力气。
  好像……又伤到她了。
  “够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声,何庆忙停下手。“万岁爷……恕罪啊……”
  张得通眼见着自己的主子慢慢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出声劝道:“万岁爷,长春宫还等着您呢,何庆交给奴才惩办吧。”
  “朕没说要惩办他。”
  张得通一怔,忙又对何庆道:“还不快谢主子恩典。”
  何庆磕头如捣蒜。也不知磕了多少个,有小太监唤他道:“何公公,起来了,万岁爷啊……走远了。”
  “哦,走远了,那和妃娘娘呢。”
  “哎哟,您是吓糊涂了吧,和妃娘娘,比万岁爷还走得早呢。喏,都没人了,您啊,赶紧去日精门的御药房取些药吧。”
  何庆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宫道。
  夕阳光渐渐浅。风一下吹透衣衫,天边有灰青色的云。
  眼见着,又要下雨了。


第81章 满庭芳(一)
  皇后生了嫡子,无论前朝后宫皆是一片欢喜之相。
  皇帝为这个嫡子取名恒阳,取意“永日”之意。太后十分满意,连日舒畅,把之前症候都清了不少。然而畅春园中,裕贵太妃却已经病得认不得人了。
  嫡子出生,自然有大赦,恭亲王趁着这个档口,汇同张孝儒等几个老臣,声泪俱下地又上了几本折子,虽是留中的留中,驳回驳回。但在三阿哥洗三那一日,太后却亲往养心殿,劝说皇帝顾念骨肉之情,准贺临回京,令母子得以团圆。
  皇帝没有违逆太后的意思,松口准了。
  三月将尽。
  这日日头好,天也融融地暖和起来,婉贵人来瞧大阿哥,正在明间里拿了缎料比划。
  “娘娘这连着好几日都不出去了。”
  王疏月翻检着丝绒线,冲着地罩前的绣架子扬了扬下巴:“哪得功夫呀,绣那样东西呢。”
  婉贵人站起身,挪到绣案旁:“哎哟,要说针线上的功夫啊,还是咱们汉人家的女儿强,这江山图要是绣出来,可真不得了。您这绣了有快一年了功夫了吧。”
  王疏月笑看了她一眼:“嗯。没剩多少了,想趁着这几日身上不好,赖得出去,一口气儿绣全了好。”
  婉贵人道:“您身上还不好吗,周太医的圣手都调理不了,这样闹下去,得闹到多早晚啊,要妾说,您还是得狠下心来,狠狠地吃几济药,除了根子,才能跟咱们一样,有个自己的孩子多好。”
  王疏月牵出线头来,金翘忙过来替她捻着,用手腕做轴,好让她绕。
  “婉主儿在这儿,也能替奴才们劝劝我们主儿,奴才们多想主儿好的,可主儿吃周太医的药啊……”
  说着,埋怨地看了王疏月一眼:“到像是吃腻了一样。每日进三碗,少不得要倒掉一碗。”
  婉贵人笑了:“这样一说,到是周太医的不是,你们娘娘是什么雪做肌肤花为肠肚的人,怎么能一日三碗的喝,那样还能吃什么东西的。”
  王疏月也笑了。“你到比他们想得明白。”
  婉贵人道:“我哪有多明白,不过比娘娘早些跟着皇上,知道这皇家人用药的习惯。说来,恐怕是周太医被皇帝逼得太凶了,才急于要为娘娘调理好身子。娘娘,要我说,也急不得,从前像宁常在,为了成孕吃了好些坐胎的药,后来到真是有了身孕,谁知一遭没了,那身子却跟着虚旺起来,好几年了,都不受用。”
  金翘道:“婉主儿,您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说回去了,您这还让不让我们主儿安生吃药啊。”
  婉贵人揉了揉额头,忙蹲身道:“瞧我,自己到在娘娘面前矛盾起来。不过娘娘有大阿哥,妾瞧着,是那样的亲厚,亲生的也比不了,到也没什么妨碍了。”
  王疏月知道她一味不惹人生气,总是顺着话说,不由笑开,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我如今很安心。再有,我这身子除了不好成孕之外,横竖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的。”
  婉贵人听她这样说,方安下心来,从新走回王疏月身旁坐下:“也是。人食五谷,都有这儿那儿的不好。最近时气不好,虽是春暖花开的,二阿哥也三病两痛,这都还是小的,要紧的是,我听说,畅春园的老贵妃,就要不中用了。”
  王疏月手上一迟钝,冷不防地拽狠了线,引得金翘的身子也跟着往前一倾。
  “主儿,可勒着手了。”
  “没有,没事,婉贵人,不中用的话是哪里传来的信儿。”
  婉贵人见王疏月面色不好,犹豫道:“您不好,也不该跟您说,我是听给二阿哥用药的太医说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好像不准太医院给老太妃用药了。应该是不想让十一爷……赶回来见那最后一面吧。”
  金翘疑道:“这么说倒是怪,前几日可是太后娘娘劝的咱们万岁爷顾念兄弟之情,才把十一爷这事从政事变成了家事,引万岁爷松的口,听婉主儿这意思……”
  婉贵人道:“这都前朝的恩怨了,怎么说得明白,总之,太后娘娘定是要贤名的,至于,太后娘娘和太妃有多深恩怨纠葛,就不是我们这一辈的人能妄言的了。”
  这一说,就又说深了,并不是婉贵人的本意。
  好在,是时梁安揭开竹挂子进来。
  “主儿,大阿哥下学了。”
  婉贵人正怕王疏月要细问太妃的事,便借不搅扰之故,告辞出去了。
  金翘命人进来收拾茶碟,一面道:“主儿,您已经狠了心把自己关在翊坤宫里,可不能去过问畅春园的事啊。”
  王疏月望着手中的绒线,一言不发。
  金翘不安心又道:“主儿,十一爷早就大势已去,就连他兄长恭亲王也跟着没了脸。如今,就算还有人拿老太妃的病做文章,不过也都是些学里那些讲什么孝悌之道的老大人,万岁爷当他们没眼力见,处置了也就罢了,可是娘娘您不一样,这宫里,上到太后,下到淑嫔那些人,都巴不得您在十一爷和太妃的事情上行错一步,您可千万千万不能此时沾染啊…”
  说着,她不由跺脚:“哎,这婉贵人也是,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偏今日撞过来,又与您说那些话,咱们这翊坤宫的门,连自己锁自己都不成了吗?”
  她一急,话也说得急。
  王疏月只是静静地听着,临了方道:“你和梁安,已经劝了我很多次。”
  金翘道:“奴才们都糊涂,只会一味地说,惹主儿烦了是吗?”
  “不是,是我心里难受,但面上不能表,口也不能言。”
  说着,她丢了手中的绒线:“所以里内烦躁罢了。”
  金翘垂了头:“是奴才不好。主儿是明白人,奴才以后不说了,主儿,不早了,传膳吧。”
  ***
  转眼到了四月初。
  畅春园奏报,裕太贵妃没了。
  那时,贺临离京城不过三十来里,然而,他还是和王疏月一样,到底没能赶急,见母亲最后一面。
  这一日,四更天刚过,翊坤宫西暖阁的灯就亮了。
  张得通与何庆侍立在明间外面,尚衣监的人捧着龙褂玉带垂首候在地屏前,金翘引着伺候盥洗的宫人穿过地罩,见屏风后面王疏正在倒茶。
  “万岁爷,主儿,可要传尚衣监的人进来。”
  王疏月端上茶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端茶喝了一口,对屏风外道:“还有些时候,让他们候着。”
  金翘恭敬地应下,只命人将水盆,胰子皆放下,而后带人退倒了明间。
  皇帝尚穿着中衣,领口的一颗盘扣也松了,他一手端着茶,一手系着扣,拧眉似乎在想什么。
  王疏月没有打扰他,反手随意挽起自己长发,披衣走到屏风外面,将水盆旁的灯点上,试了试盆中的水温,抬头见他仍没有要过来洗漱的意思。便走到绣架旁坐下来,绣几针来等他。
  皇帝坐着的那处地方,将好能看见她拿针的那只手。
  纤白柔软,此时正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在灯下来回勾拉。再一看人,也是安娴无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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