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看看滴漏,还有半个时辰,她抓紧时间小睡一觉,这才换了衣裳过去。
她距离近,走的还是暗道,顺畅的很,不用提前多少。等到了据点这边,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就等她。
楚玥银簪束发,一身深紫扎袖胡服,唇红齿白,精神饱满。一进门,众人纷纷和她打招呼。
“玥娘来了。”
将近两个月时间下来,她和在座诸人都先后熟悉了,又协助赵禹,将据点网初步重新铺开,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女子就应有优待,一直尽心尽力。
不把工作做到实处,如何站得稳脚跟?
楚玥想的一点不错,眼前众人神色自然,显然,她已慢慢真正融入了这个集体。
她笑道:“是啊,劳各位久等。”
傅缙也到了,楚玥又朝上首拱了拱手:“我来迟了。”
实际没迟,但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说。
傅缙颔首:“坐罢。”
他言简意赅,声音沉稳,听着和旧日并无差别。
虽热乎但原则在,傅缙出了门还是非常正经的,尤其是公务之上,一丝不苟,该批评楚玥时,他从未省略或轻轻放过。
以致于,在场诸人都没发现两人关系比旧时和谐深入了,最多就樊岳察觉老友的心事去了而已。
楚玥觉得这一点非常好,她就喜欢这样,公私分明。
得了傅缙的话,她立即应了一声,绕回最末尾自己的位置坐下。
人齐了,傅缙环视一圈:“日前,已顺利将世子送了出京,我们的据点也已初步重建完成。”
他看了赵禹一眼,赵禹立即站起,具体介绍:“京内共十六个,分别是大宁坊金水大街,……”
一个多时辰,总结了上季度的各项工作,做出肯定,又提出了一下不足,傅缙一一安排人跟进。接下来,就是接着几个月的新任务安排。
他食指轻点了点长案,“风声已过,明暗搜捕已彻底了结,据点也有序重建。接下来,我们该设法再将我们的挪一挪位置。”
在座诸人的意图,也是宁王不断遣人入京的目的,一为潜伏,二为监视。
潜伏朝堂上下,随时获悉最新消息;掌各种大小权柄,以备伺机而动。
除却傅缙狄谦樊岳这些有先天优势,可奋进身居高位的人以外。他们还不断安排己方的人往六部靠拢,不拘是捕快小卒,还是师爷文吏,总有人会慢慢脱颖而出,往上攀登的。再不着痕迹加以提拔,慢慢渗透。
这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也很不容易。
不过楚玥不在朝堂,也不知前情,便安静旁听,听傅缙吩咐狄谦和樊岳先把人筛一遍,把合适名单呈上。
狄谦和樊岳肃容应下。
话音落下,这次议事也差不多了,不过不等傅缙宣布散去,便听一阵脚步声接近。
“主子,京营有讯传来。”
楚玥认得这声音,是冯戊。
果然是冯戊被叫进,他面上有些喜色,呈上讯报,又禀:“是军需署的,好消息,罗庸被擢为少监了。”
罗庸,之前任的军需署郎官。若说在座诸人是一级核心圈的,他就属于二级了。人沉稳,又细心,由于他父亲是军需处的文吏,他自然就借便利进入,这么些年不着痕迹安排了不少自己人潜入。
可惜位置都不怎么高。
京营的重要性,看傅缙不遗余力进入就知。然统兵要紧,军需后勤也不遑多让,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郎官五品,只能勉强算个中等官吏,做不得主,擢升到少监,才算真正有了一定话语权。
这真真是一个大好消息,冯戊话音一落,众人大喜,樊岳一锤长案:“总算上来了!”
傅缙文转武前,他们就往京营使了许多劲,如今总算见一大成效。
众人兴高采烈,楚玥也面露笑意,只她眸光一转,却见上首的傅缙垂眸盯着讯报,凝眉不语。
“怎么了承渊?”
众人也发现了,一时敛了笑,樊岳率先问道。
傅缙抬眸:“比预料中要顺遂。”
所以,他总觉得略容易了些。
其实也很不容易了,傅缙抵京之前,罗庸就在军需署熬着,足足熬了十年出头。
傅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军需署的特殊环境。
军需署这等要地,里头的主官副官重要文吏,无一不是皇帝考察过再委任的。只不过,这些年已被慢慢被三皇子渗透。除去装聋作哑的中立党,这军需署可以说是被三皇子掌控过半。
故而,罗庸这个“贵妃党”十年来才这么艰难。
狄谦樊岳等人接过讯报,琢磨良久,“此次擢升并无异常,也算机缘,罗庸熬了多年,确实该他了。”
原少监告老致仕,六十非常合理,罗庸资历最深,越过他提其他人说不过去。
是的,看着毫无破绽,只傅缙沉吟良久,缓缓道:“京营吃空饷的情况,比我预料厉害多了。”
......
时间回溯到七日前。
吴王府。
吴王,即是三皇子。五间朱红大门,鎏金门钉,梁枋精绘贴金五彩云龙,地面铺就汉白玉方砖,高脊飞檐,殿宇深深。
谭肃陈度随着内宦进入左翼楼,连忙单膝下跪见礼,“末将见过殿下!”
“起罢。”
三皇子二十四五,一身朱红滚边蟒袍,眉清目秀,却不拘言笑,通身皇家威仪十足。他不疾不徐搁下茶盏,叫起了谭肃二人。
谭肃陈度站起,又拱了拱手:“章先生,朱先生。”
屋内还有二人,一个章夙,一个朱芳,虽无官职在身,却是三皇子的心腹谋士。
章夙朱芳起身,还了一礼。
闲话两句,便进入主题,三皇子问:“傅缙之事,你二人有何看法。”
三皇子也知不易,故而传了唐肃陈度二人前来,欲仔细了解情况,并商议良策。
谭肃窥了上头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末将有一策。”
“哦?”
三皇子和章夙朱芳俱一诧,他道:“且快快说来。”
谭肃看一眼陈度,陈度低头不语,他只得咬牙道:“若以饷银构陷,必能一举中的。”
既是一举中的,为何谭肃二人遮遮掩掩?饷银非小事,为何之前三皇子等人又没想到呢?
原因在于,谭肃瞒着三皇子做下一桩事。
军营吃空饷,历来有之。
所谓吃空饷,即是兵卒原应百人,实际只有九十,花名册上却是足的,那么足额的饷银拨下来,这十人的钱就被吞下了。
很难杜绝,只能说吏治清明,皇帝厉害的时期,吃空饷的情况就少很多;而反之,则正好相反。听闻前朝末期,吃空饷竟过半数。
另外,距离皇帝越远,吃空饷的情况一般也更严重些。
京营自然也有吃空饷的现象,三皇子渗透军需署,又有唐肃陈度等大小武将,伏老将军近年理事渐少,他就成了这吃空饷的受益者。
这具体操作者就是谭肃陈度,这两人也是分得利益的,可惜太贪婪,得一就想二,得三就想四。
京营天子脚下,如今吃空饷的情况竟也达十者留一。
动作大了,其余主将也不是死人,有些已隐隐察觉动静。明哲保身者还好说,保皇党就麻烦了,另外还有其余党派的人。
谭肃陈度知不好,正苦思冥想该如何圆过去,这时候,三皇子令下。
他知道抖出来三皇子会震怒,但这真是最好的回旋法子了,没有之一。
谭肃硬着头皮低声说了,果然,三皇子雷霆大怒。
上首死寂半息,“砰”一盏热茶直接砸在唐肃脑门,碎瓷飞溅,“岂有此理!汝等竟胆大如斯!”
偷偷吃空饷胆大妄为只是其一,捅了大篓子才是最关键的。此事一旦被政敌知悉,京营,何等关键,内里势力保不住,且必被围而攻之,大损元气是必然的事!
三皇子怒发冲冠:“谭肃陈度,你们怕是不知侵吞军饷,欺君罔上是何等罪名了?!”
这可是京营,是军饷!
他谋取利益,尚得小心翼翼按在底线范围,不敢真犯了他父皇的大忌讳。谁曾想,他底下这二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乒铃乓啷”一阵巨响,上首案上香炉笔墨等等俱被扫落在地,谭肃陈度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就知道厉害,所以才这么慌啊。
“殿下。”
待三皇子怒叱一番,章夙说话了:“事已至此,愠怒已无补于事。”
章夙年近四旬,出自陇州章氏,方面高鼻,面相颇为英伟,一身雍容气度,极具世家之风。他立在三皇子身边,也未曾失色半分。
章夙朱芳二人,平素最得三皇子敬重,见他说话,三皇子勉强收敛怒色。
章夙说:“现如今,唯有化弊为利了。”
谭肃陈度再如何狗胆包天,也是顶着三皇子的名,再如何雷霆震怒,也得赶紧把事平了。
既如此,不妨将计就计,用来构陷傅缙等贵妃一党。
化弊为利。
朱芳也点头:“确实如此。”
谭肃陈度二人如何惩戒,后续再说。
朱芳看了谭陈二人一眼,这两个是京营主将,好不容易才拿下的,也不好处理,重不得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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