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亭处已有十来人,还停着一辆小车,一个三旬上下的秀丽美妇抱着一个二岁小童,小童白胖,留了三绺乌发,正搂着母亲的脖子,母子二人往外引颈眺望。
正是赵氏母子,她身边是赵明等人。
邓州大事她一直关注着,赵明等人拿了闺女信物来,她稍稍犹豫一下就跟着走了。一行人乘车伪装,倒是很顺遂出了城,就是一直很忐忑。
一见楚温,赵氏獾儿大喜,一个“爹,爹”喊着,一个忙不迭冲过来。
“夫君,你伤着何处了?”
骤看清,便见楚温满身血迹,赵氏大惊失色。
“没事,不是我的血。”
除了手臂那点已止了血的轻伤,他无碍,只楚温也顾不上说其他,拍了拍妻子和孩子,便立即转身问:“青木,这怎么回事?”
他都憋一路了。
青木抱拳:“禀大爷,是主子命我等来的。她说,若邓州投宁王就无妨,倘若不能,务必要将大爷和夫人二郎君接回,以策安全。”
“这……”
楚温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和闺女团聚自然是最好的,可,可这贸贸然跑出来却有不妥,他确实不愿意投靠西河王,但他父亲母亲,兄弟族人都在城里啊!
青木就是顾忌这个,所以在城里才让赵扬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现在两人对视一眼,有些头疼。
不过两人犯难不过几息,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正沉默间,骤听见一阵隐隐骚动,想来是陈御等人到了,众人便闻声看去,谁知一看清,却是一惊。
陈御一行数十人正飞速往前狂奔,紧接着,后面跟了一大批人,有骑马有奔跑,正疾速狂追。
冯登高喊:“走!快走!”
陈御等是光明正大进城的宁王使团,他们其实也一直防备着,防备着若邓州选择投西河王后,他们这些敌对使团会遭殃。
虽说即使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但谁知道呢?准备是必须的。
一得讯楚源车驾往城东去了,他们马上就撤。
但其实,楚源也没打算做这些犯忌讳的事,他反而特地下令城门处睁只眼闭只眼,将其余两使团放出。
就算想立功,也不是立这种功的,要是两使团真在邓州出了事,他能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楚源不但自己不做,也防备着章夙可能做。
但事实上,章夙也知道这种事情影响太坏,得邓州相投是大喜事,恩抚都来不及,怎会上赶着戳心窝子。
于是,他就将人手埋伏在西南东三城门外了。
诛杀宁王使团,是他此行的另一新增目标。
人不在邓州城内出事即可,路上的,不归楚源管。
很快,哨探便得了陈御等人踪迹,讯号放出,三处人手立即聚拢一处,幸好陈御等人发现得快,一追一遁,直到现在。
冯登厉声喝:“赶紧走,他们人很多!”
路上他们左思右想,还是往小石亭来了,一来因为遁逃的方向接近;二来,怕青木他们等得久了,反而落入敌方圈套。
梁荣青木对视一眼,立即喝道:“赶紧走!”
赵扬马上一俯身,将楚温重新背在背上,发足就往前狂奔出去。青木一刀斩断小车车索,将赵氏送上马背,他抱着獾儿,一抽马鞧护着马赶上。
一行人再次往前疾奔。
前面疾奔,后面狂追,不时有箭矢激射,幸天色黑沉沉的,准头不高,被击落。
敌人穷追不舍,两方咬紧无法甩脱,冯登回头看了一眼,喝道:“弟兄们,都快些!”
“往西,通水畔有船,登了船即可脱身!”
……
再说邓州城内。
楚姒悄悄潜回刺史府内,迅速换了衣裳,一张艳丽面庞阴沉沉的。
本来眼见成功在望,却杀出一群程咬金,生生坏了她大事的。
楚雄沉默片刻,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反正滋味难言,他也没心思和楚姒多说,匆匆下去处理后续事宜了。
蒙面匪徒的出处,可绝不能暴露。
……
楚源知道这消息时,和章夙的欢谈差不多到了尾声。
双方达成理想意向,章夙大喜,要设宴款待楚源,楚源大笑,说着宴该他设,一尽地主之谊。
双方齐声欢笑,章夙便笑,说今日夜色已深,正好驿舍小宴,明日再大宴不迟。
于是酒水菜肴,备了上来,双方分了宾主,正开怀畅饮,谁知,消息却来了。
“城南别院,有一伙蒙面匪徒欲杀大爷。激战中,又有一伙新人加入,杀退前者。但,但后来这群人,带着大爷离了城了……”
这一段话,讯息很丰富。
楚温女婿是傅缙,这点有心人都清清楚楚。毫无疑问,楚温必然是偏向宁王的。从这隐晦的城南别院,不难听出,楚温意志十分坚决,已被楚源直接囚禁在府外别院了。
这当口,有人要干脆利落灭了楚温的口。
然后,有新一伙人来营救,楚温没有反抗地跟着走了。
楚源打翻酒樽,又惊又怒,愣了半晌,立即拱手单膝跪下:“三公子,这,这……”
他难堪极了,这最怕的,就是唯恐章夙怀疑邓州归投诚意。
章夙立即几步扶起:“楚公诚意,我与父王从不疑。”
楚源决心他倒不怀疑,否则对方就不会把楚温囚禁起来了,而且其实,楚温这个不和谐因素他们早有预料。
他立即道:“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在邓州城内,公然刺杀楚公子?当立即追查才是。”
章夙当然不是关心楚温,实际乍一听,他登时皱眉,因为他们也算有嫌疑。
才刚达成投靠盟约,他当然得杜绝一切可能影响的因素。
说到这个,楚源面上亦现出怒色。
他年纪大了,大骇又怒,连续下来,人有些支应不住,才要说话,手捂了捂额头,竟一头往下栽。
章夙忙一手扶住,急喝:“赶紧的,快去请大夫!!”
大堂兵荒马乱,章夙先给按人中,按了一阵,楚源睁了睁眼,好歹醒了,只状态极不佳,他动了动嘴唇,“此等逆子,日后非我子孙也!”
他仍惦记着正事,接楚温的人是何身份,不言自喻,他怕章夙落下芥蒂,这是要断绝父子之间的关系。
章夙听明白了,立即安慰:“楚公且勿劳神,先好生休养才是,公之诚意忠心,我知,父王也知。”
西河这边人都怕楚源气死了,投靠之事陡生波澜,赶紧命大夫来,诊过脉服过药,缓和下来,这才把人送回刺史府。
“楚公且安心养病,一切都勿劳神。”
章夙亲自送人回来,又仔细安抚,看楚源真宽了心,这才告辞离去。
脚步声渐远,正房安静下来。
寂静了许久,朱明被大管事楚安引了进来,楚安行至床畔,低声道:“主子,已经出府了。”
这说的章夙一行。另外,正院也清理过一回了,无半个闲杂人等,更无人能随意靠近。
一直无声躺着的楚源睁开眼。
他咳嗽两声,被扶了起来。
楚源不是装的,他真急怒攻心病倒了,但实际病情比表现出来的要轻一些。
他坐起,隔着窗扇往南边望了许久。
“事情办好了吗?”
朱明拱手:“已妥,已点了人跟在大爷身边了,也嘱咐了王平适时劝说大爷。”
“嗯。”
楚源长吐一口气,这么一折腾,人看着老了几分。
长子的心在那边,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吧。
若是日后有个什么万一,两边怎么也能保住丝血脉。
但这般行事并不容易,所以他当场表示弃了楚温这个儿子了。
那孩子死心眼,大概会很伤心。
唉。
但这般行事,已是最好的。
楚源叹了一声,又沉默良久,须臾他才想起另一事,问:“那蒙面匪徒查到来历了吗?”
朱明愧疚:“属下无能,未曾。”
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他有些怀疑:“主子,会不会是淮阳王那边的?”
完事就撤?所以查不到?
毕竟这位一直是搅屎棍,会不会想着栽赃西河王?
楚源眯了眯眼,难说。
这事让他很有威胁感,可惜的是,却不能亲自起身去追查,因为他已顺利让章夙相信了,现在该继续病着才是。
楚源分得清轻重,最后只命朱明去追查,他继续躺着养病。
但其实,章夙是一点都不在意楚温,他安抚好楚源,回到驿舍,立即问:“谭思那边如何?”
谭思,正是负责率人追杀陈御青木一行。
顺利得了邓州后,章夙最关心的则是另一目标。
“谭校尉有讯传来,说仍在追逐,讯发时,在平县。”
平县离邓州城已七八十里。
显然,追杀并不算大顺利。
章夙一拧眉:“传令,加紧追杀,成功歼灭者,赏千金!”
……
陈御青木一行往前疾奔,从天黑至天明,全速前行,人渐疲倦,只后面紧缀的人依旧穷追不舍。
天亮了,视野开阔许多,遁逃难度变大,几场短兵相接,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抵达通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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