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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赐一品娇牡丹 (风储黛)


  澄湖边静静泊着一叶轻舟,艄公早已离去,桨橹横在舟上。
  片刻后,陆妙真的身影出现在了澄湖畔,身后是如火红的覆压着晶莹积雪的梅林,艳光交迸而溅落,落在湖面,宛如水边着了簇簇篝火。
  嘉宁长公主在凉亭设筵,陆妙真将拂尘靠在臂弯,敛容拾级而上。在她走上来时,花眠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几乎不曾眨眼,就那么盯着她。
  她还以为,婆母嘴里夸的陆道长,是个风骨奇佳,如不世出仙人般的貌美女子,没有想到,容姿平平,还颇男人相,利刃一般的戟张的眉,高挺的鼻梁偏薄的唇,面貌的英气之感不输霍珩半分。她感到有几分疑惑。
  陆妙真显然也留意到了这个小夫人,颔首示意,对刘滟君道:“公主相邀,因伴着师父打坐听经,来得迟了一刻,公主勿怪。”
  不但面貌硬朗,连声音也是格外的浑厚而低沉,不过比起霍珩,像是有气无力似的。
  花眠收回了目光,她捧起了面前的耳杯,小心地啜饮了一口。
  “岂会怪你。”刘滟君含笑,起身引荐,“这是我的儿媳,花氏,小名眠眠。我同你说过的,她可是个机灵人,你那些好话在我跟前说说,说错了也不打紧,要是让她揪住了不放,那可就糟了。”
  婆母不忘了提点她一下,不得对陆道长无礼。
  花眠抬起头,对面前之人微笑了下,“听说上清观求子灵验?我正也想去求一求,保佑我早点儿生个大胖孩儿,陆道长既与我婆母有交情,这事就麻烦你了,找个人不那么多的日子,我和婆母亲自上观中添点儿香油钱,盼陆女冠你不弃。”
  陆妙真颔首应了。
  她话不多,无论花眠说多少句,她都只接那么一两句,从不多说。连刘滟君都感到奇怪,平日里说到寻仙问道的事,陆妙真是极为健谈的,今日却一反常态,也许是花眠在了她就不那么自在了?想到这儿,刘滟君不禁给了花眠一个眼神,让她不可多言。
  花眠被婆母施压,自然收敛了不少。
  侍候在身后的孙嬷瞧见了急人。小夫人她肯定是瞧着这陆女冠不对,才会多番出言试探,没有想到夫人竟然一门心思只为了与陆妙真谈交情,别的话都多说,而且还似乎对小夫人的试探有所不满了。
  陆妙真眉眼淡淡,有问必答,从容不迫,但话极少。
  筵席散后,刘滟君感到今日陆妙真似乎有些不快,她想要挽回一二,便提议自己备车,让车夫送她回上清观,但今日陆妙真却拒辞不受,起身自己便走了,也没留下别的话,这让刘滟君愈发觉得,她是因为花眠那些不那么恭敬的试探之语,与自己生了龃龉。陆妙真走后,她便频频朝花眠蹙眉。
  花眠压低了嗓音说道:“婆母,你信我看人的眼光的么?姓陆的不是好人,甚至地,她是男是女都有的怀疑。”
  刘滟君惊讶,见花眠神色认真,不禁心头一跳,跟着她恼了起来,“怎么可能!”
  刘滟君和陆妙真相识最久,为了谨慎起见,她当然查过陆妙真的身世,她长身而起,柳眉倒竖,不满地说道:“我派人查过,陆妙真是因为婆家一家罹难,而娘家拒辞不纳,才走投无路避入玄门。我查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有错!”
  花眠反问:“正因如此,所以才六根不净?她今日这么收敛,我却还是觉着一些话刺耳,婆母……”她正要接着说下去,刘滟君却不肯再听,起身匆匆地回了寝屋去,花眠见状,朝一旁面露担忧神色的孙嬷看了一眼,舒了口气。
  也幸而婆母是走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该不该说,嘉宁长公主之所以那么容易便信了陆妙真的蛊惑,因为她辈子眼中只放下了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忠贞不二,而那个男人辜负了她。花眠目光幽幽,对孙嬷说道:“我也走了,嬷嬷,你劝劝婆母吧,以后不要再让那个姓陆的来了,我真怕她对婆母不利。”
  她更是担心,若是婆母重蹈一次覆辙,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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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孙嬷的话, 刘滟君还是听进了一星半点, 说到底,刘滟君再是识人不明、察人不清,也明白孙嬷是全心全意地为着她好, 绝不会害她。
  从那之后, 陆妙真再也没来过湖心小筑。
  霍珩回长安述职, 整顿了一下金吾卫队。隔日, 刘赭从霍珩之情, 派出了身边最为得力的心腹, 奉旨出西京,赴河间。
  此时霍维棠也终于回了一趟荆州老家。
  傍着大江的荆州古城,于落日余晖之中, 巍峨蜿蜒。河水滔滔, 伴随着一阵山顶暮鼓声,传入暮归的游人耳中。霍维棠下马,牵着缰绳往城中走去。
  算算日子,玉儿的冠礼已经过了,廿九那日,霍维棠一整日地心神不宁。直觉那孩子会怪罪自己,或许会同他母亲一样, 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怅惘之余,茫然四顾,天地浩瀚,除了这么一个面貌全非的归处之外, 他竟已无地可去。
  归家数日,将简陋的屋舍打理出来,家中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访客。
  他的父母当年拿了钱人便消失了。只听说后来傅府的门庭来了一对捉襟见肘的夫妇,像上门乞讨的,被打了出去,他不知道是不是,但要去寻时,也不见了。傅君集在长安最显赫风光的那几年,他从没有去见过他,哪怕知道,他们不过是数条街的距离,不过是,从这一步走到那一步,迈出这一步便可以相认,但他也不曾去过。
  弟弟改头换面,必定是想和从前一刀两断了,他又岂可再去打搅?
  霍维棠叹了口气,慢慢地坐倒在了矮床上。
  没过多久,荆州城中有人听说,城里回来了一个会木工的巧匠,他打造的琴百金难求,长安所有的风雅显贵皆友其人,便慕名而来,带上钱帛求霍维棠出手。
  霍维棠盘缠足够,也不想这么快便动工,但来的人络绎不绝,总有那么一两个难缠的、拒绝不了的,他只好答应下来。
  剑童帮着打下手,即便他心不在焉,也能做出一把好琴,但霍维棠状态奇差,身体也出现了毛病,对着一堆废旧的木头,忽然不再如从前那般,只要拿起来便能得心应手,反倒头回地生出了一种近乎厌烦的疲倦感,剑童看出了他的心事,让他不必再做了,于是霍维棠叹了一声,将剑童安置在屋中休息,自己一人牵了一匹马厩里卧伏不动的小毛驴,一人一驴晃晃悠悠出了篱笆门。
  穿过几条街衢,过南门,到了荆州城南,山间苍翠,宛如美人云鬟绿鬓。炊烟之中吐出村落的轮廓,霍维棠看了眼,平静地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
  当年的水灾过去之后,这片村落成了一片狼藉废墟,他来找过,对表妹苦寻无果。这么多年,没想到这个村子竟然又重新建立起来了!
  霍维棠血液奔腾,牵着毛驴直往前奔去。
  驴儿听话撒欢儿似的随着主人的指引往前走,不一会儿,他们闯入了村中,一切几乎如常,老村长仍然在村头的一株垂柳旁,摸着他身边硕大的黄狗的头,嘴边叼着柳笛,孙儿在膝下欢快逐走。
  霍维棠闯到近前去,耄耋老者,老眼昏花了,看了眼霍维棠,登时一惊,他扔了手里的一把叶子,惊愕说道:“你是?”
  霍维棠报上身份,之后,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姓秦的人家,还是住这里么?”
  “不是了。”老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仿佛陷入了某种旧忆,“他们一家都让大水冲走了,这都二十年了!”
  虽是早已有过准备,但听老人这么说,方燃起的希望又于瞬息之间坍落了回去。
  老人却又想起来一桩旧事,忙不迭看着霍维棠说道:“有、有个姓秦的,原来幸存下来的,嫁给了东庄上宰牛的吴老二,你去瞅一瞅,说不准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霍维棠点头,心中的涩重和激动之感仍是半分没有被冲刷去,他朝老人告了辞,牵着驴入了东庄,又连着问了几个人,才打听到吴老二的住处。他立在一扇陈旧的爬满了腐蚀蠹迹的木门前,犹豫片刻,无数次抬起手,想要叩开,终究又失去了以往的勇气,因此踯躅不前。
  但没想到女主人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就在他在屋外连连叹气,忐忑不安,焦躁又兴奋之时,门被拉开了,霍维棠一怔,他抬起了头,眼前熟悉的面庞,眼角边已添了数道皱纹,将少女时的新鲜活泼,将那如湖畔水生菖蒲的朝气耗干了,变得无比疲惫。
  女主人也僵在远处,几乎愣住了。她的掌中攥着抹布,粗糙的遍布老茧的手,擦了两下,随即彻底地不动,惊愕唤道:“表哥?”
  霍维棠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言语一般,不知该说什么,他匆匆要转身,几乎要落荒而逃,但秦氏又唤住了他,“表哥,既然来了,何不入门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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