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衣袖将面上的泪水全部擦干,笑了声,“花眠,给我纳妾?你算是什么人,就敢做我的主意?明天我就把那两个女人全部送走。”
他直至今日才终于明白,那些时日,她为柏离所喝过的醋,那根本不是什么醋。她唯一的酸意,不过是怕深得母亲心的贵女柏离一旦入府为妾,将会威胁她夫人的地位。至于她另外找的,早已没什么家族可以倚仗的女人,无论他要纳多少,她都是眼睛也不眨的。
他想到自己竟旁观着花眠与柏离较劲,为她吃不完的醋沾沾自喜,以为这就是爱他的表现了,他恨不得给她摇旗助威……然而现实却是一记闷棍打得人哑口无言。他可真是个傻子,头号傻子!
花眠点了点头,望着他,一切依他,“都送走。”
她又要靠近,霍珩阻断了她的去路,“你不要过来。”他顿了顿,“我今天就告诉你,被人愚弄定下的婚,我不屑于一顾。反正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这一厢情愿不劳你动手,我自己壮士断腕,一刀砍了就是了,你、你等着我的和离书吧。”
他撂下这句狠话,转身就走。
花眠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她知道他是一时气话,但霍珩这人,偏偏就是这样的,有时会为了面子,为了不弄得下不来台,没准最后真会将气话当真了。
可是最重要的话,她却还没有告诉他!
花眠仿佛醒来,“霍珩!”
她追出了几步,腿骨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花眠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骤然的疼痛之后,她反倒清醒了,就算是追上去解释,他也不会听,他真正介意的都是她无可辩驳的事实,只有等他冷静一些,他们才能再谈。
她扶着剧痛的小腿,额角疼出了细汗,她艰难地抬起了手臂,以袖掩住了自己脸上无休止肆意流下的热泪。
候在山脚下的车夫见霍珩已离去多时,夫人却始终没回来,都心生不妙,冲上山岗,却只见夫人跌坐在地,似乎已不能起身,惊吓着过去将花眠搀扶而起,花眠泪眼婆娑,怕人笑话,将眼泪擦干了,垂下了眼睑,“我们回水榭吧。”
花眠一路颠簸,腿疼得坐立都不是,下车之时,若不是栋兰提前来搀扶,她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屋中。栋兰将她扶回了寝屋,花眠便侧卧在榻上,趁着栋兰去取棉褥时,紧紧闭上了眼,将眼中的湿意全眨去了。
栋兰替她将被子盖上,“昨晚夫人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花眠道,“记得我的药膏放哪儿么,给我拿过来。”
栋兰忙去取,亲自替花眠的腿擦上了药,药擦上去一片冰凉,痛意才终于散了不少。
“栋兰,你去告知一声婆母,就说这几日将军应会在霍府歇下,让她不必担忧。然后,你再去帮我留心霍府那边的动静。”
栋兰应了,为她敷完了药,这便去找长公主。
但她帮着花眠留心了几天,都没有听到霍府有霍珩的消息,不知道他躲到哪儿去了。花眠心底有些微失望,他明明是故意躲着,不肯见她。
直至她的腿脚终于又好利索了一些,到刘滟君面前请安时,刘滟君见她脸色苍白宛如大病了一场,蹙了蹙眉。
“你也不用瞒我了,霍珩这几日不在霍府。”刘滟君凝视着花眠,仿佛不知,到了这么地步了,她怎么还是如此地从容与镇定,“他歇在宫里。”
花眠点了点头,“我大约猜到了。”
刘滟君又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才叫你过来。”
“婆母但问无妨。”
刘滟君松了口气,继而又轻颦着眉,屏住了呼吸。
“你,可是真的喜欢霍珩?”
花眠默了片刻。
“这问题于你而言竟很难回答?”嘉宁长公主又面露不愉,难道时至如今,花眠还一如当初,就只是为了攀附霍珩而来?
“不是,”花眠笑着说道,“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上次在婆母面前说那些话,是怕真话让婆母不信。我想要嫁给他,当然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了。那时我不敢说就已经喜欢上霍珩了。但是现在,我敢的。长公主,我应当比你想的要更喜欢、更喜欢霍珩。”
从前大约是觉得,独占一人终是奢侈,他这么好的男人,被众多女孩儿喜欢是应当的,要是他对谁动了心,她虽然可能会伤心些,但最终一定会接纳。
她始终不敢肆意放诞,以区区微末之身,说要独占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
没有想到,她这点不欲对人言的自卑,于霍珩看来其实也是一种羞辱和践踏。她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他对婚姻到底有多认真,认真到连一点污垢与杂质都不允掺进来,一点算计和阴谋都不能存在。
刘滟君诧异地盯着花眠,良久之后,她点了下头。
“我命人传宫车来,送你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婚,就是霍小珩后边会有点儿……辛苦哈哈哈。
第53章
帘拢深幽, 烛火如林, 照出床榻里头趴着的一条静卧不动的人影。
高太后坐了过去,并将他滑落到腿上的被褥拉了上来,语气有点儿恼恨之意, 但仍然是温和的:“你啊, 不令人省心!好端端的竟和人出去赌钱!”
由俭入奢易, 人要学坏不过是一个狐朋狗友的事儿, 虽说霍珩只是在边上看着没赌, 可他纵容部下擅离职守不加阻拦, 这就是大过,这一回是看了,下一回呢, 是不是直接要伸手了?
这二十大板子打得真不叫冤枉。
霍珩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 吞了心底里所有委屈,咬住了脸下的枕头。
高太后又叹了口气,“是闹别扭了?”
“不是别扭。”霍珩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闷闷地回道。
高太后一笑置之,“还说不是。”
霍珩忽然扭过了脸,望向了太后,“外祖母, 玉儿小时候,真有过童养媳?”
高太后愣了愣,目光发直。
霍珩又问:“难道不是外祖母和当年花太师定下来的,他说我年纪小不懂事, 就没跟我说,等我大了就把花眠……”
他一下顿住了,但口吻之中的急促却愈发强烈。
太后一时没有想明白,顺着便说下去了,“哪有这个事。没有。”
“没有?”
霍珩再度求证,从高太后这儿也再次得到了否定。
短暂的脑袋发蒙之后,他紧抱住了枕头,咬紧了牙关。
骗子,果然都是骗他的。
霍珩自嘲地一笑,高太后见状愈发惊异,忙问道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枕头里。越想越是恨,霍珩的拳砸在了床上,砰地一声巨响,上好的架子床险些坍裂。
高太后吓了一跳,忙拿起他的手,“哎哟,你这是做甚么?要不是哀家这床软,非要把手砸坏不可?怎么,又是谁在你跟前说了闲话了?哀家当年确实是想结这个亲来着……”但人花太师眼高于顶,看不上这小猢狲,高太后也是气傲之人,怎肯逼人屈就,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完全没有谈拢。
她正要说给霍珩听,女婢雁鸣忽走了进来,“太后,将军夫人来了。”
霍珩一听,顿时将头扭到了床里,一眼都不再往外瞅。
太后失笑,从榻上起身,“快让眠眠进来。”
花眠慢慢地移了步子入寝殿,大白日地也烧着高烛,屋内一片明暖,唯独杏色帘帐处,有些幽邃之感,花眠朝那边走了过去,“太后祖母。”
她的目光落到了霍珩身上,他正俯趴着,面朝向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避而不见。
高太后指着她的外孙,笑话道:“玩忽职守,在他舅舅那儿讨了一顿板子,终于是老实了!”说着又道,“哀家是不知他心里有个什么刺儿,他平日里对那些事是深恶痛绝的,突然转了性了,吃喝嫖赌……”
花眠一怔,忙走了过来。
高太后道:“没睡,你留这儿和他说说,哀家也乏了,正要去歇了。霍珩如今大了,总是待在哀家这里着实不像话,你今天想法将他弄回去吧。”
说着,太后由雁鸣搀扶,走出了寝殿,花眠一路护送太后离去,在折转回来。
霍珩屏着口气,心里暗暗想道,这妇人惯会花言巧语,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感情也是,说骗就骗了,等会儿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能作声,一出声立马便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他还没那么笨。
身后的床褥坍下来一角,那妇人应是坐下来了。
花眠望着他堆满乌发的后脑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道:“霍郎,你真就这么一直不看我了?”
来了来了,温柔陷阱又来了。霍珩新仇旧怨如鲠在喉,正憋着一肚子火,完全不想理会,连哼一声都不想了。
“霍珩,都闹了这么久了,跟我回家吧。”
闹?谁在同她闹?这妇人真是一点都不明白,他到底为何生气?他气得,恨不得现在一纸休书甩在她的脸上,骗子活该成下堂妇!
可是,他该死地舍不得,不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