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过后,后院传出消息,南康得知霍珩今日来家中了,登时又哭又闹,非要将人赶出去,管家虽不曾当着霍珩的面儿说,但这后院的动静着实不小,霍珩和花眠也早就听到了,于是花眠不敢逗留,向南归德告辞。
出门之后,花眠见他还板着一副面孔,拉他衣袖他挣开,走到他面前他刻意绕过,花眠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也没让你真到南康面前磕头么?”
说出那话就不对!霍珩咬牙想着,就算谁都想这么对我看我霍珩的笑话,你也不行。
“你想想,我不过是让你背着荆条绑着双手到南府里逛了了一圈,你吃什么亏了?我们不是还蹭了一顿饭吗?”
霍珩一愣,仔细一想,却也是。
他望向花眠,这厮笑得那么甜,仿佛真对他施加了天大的恩惠一般,霍珩一见就又来气。
“皇上罚你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因着你昨日让他在右相面前没下来台,今日这个台阶下来了。”
霍珩不解,花眠拉着他的手要上马车,“回吧。”
霍珩听了心思一凛,“回去做甚么?”
“做甚么?”花眠笑望着他,“饭吃了,当然是回去继续抄家规了。”
“……”这女人就是个骗子!女骗子!
晌午时分,霍维棠又在家中开始斫木,他要手把手教花眠,因此两人一回家,霍珩被安排进祠堂抄家规,花眠跟着父亲去学手艺了。
霍珩写得愈来愈多,也渐渐找到了幼时练笔的感觉,下笔也愈来愈快。只是听着梧桐院落之中不时传来的玉石相击般的清脆笑声,仍是心乱如麻,生平第一遭,他也想跟着父亲学做琴去了。
不过多了多久,霍珩又抄完了十几张,身后传来动静,他也没回头。
“剑童,你去给我搬一张一模一样的书案来吧,我在这儿陪着霍郎。”
“小夫人等着,小的这便去搬。”
霍珩皱了眉,诧异地看向身后的女子,她的额头上沁出了香汗,手中的绢扇慢慢悠悠地扑着,细细的风拍在她的面颊上,吹得耳后的一缕小碎发也轻轻拂动,若有如雾兰香袭来,霍珩不知不觉停了笔,在她看过来时,忙扭回头继续写。
“我来看看你写了多少了。嗯,霍郎的字其实,真好,棱角锋利的,有些杀气。”
他从今日起开始习惯拿她的话当反话来听,于是轻轻哼了声,没理。
剑童将书案搬了过来,一模一样的笔墨纸砚为她备下,就在霍珩旁侧。她靠着书案而坐,取了笔润墨,垂低了眸开始书写。
身后剑童不知何时又退去了,霍珩回看了眼,见人不在了,悄悄又看了好几眼花眠。
她拿笔写字的模样,温婉,端正,像一个真正的贵女。
他忽然想道,倘或不是五年前那场无妄之灾,她便就这么岁月无忧地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必定是长安城中最出色的女孩儿。
只是她若不是如今这模样,他又觉着少了点什么。
不知不觉,他已经看了花眠许久,看着她在信纸上已写出了四五行簪花小楷。
花眠注意到了身旁那一动不动凝滞的目光,侧目朝他看了一眼,无可奈何,拿笔尾在他手背上戳了一记,霍珩恍然回神,只见自己书案上的宣纸已经又多了一团墨。
他神色尴尬,没等花眠说话,立刻嘴硬地反驳:“我没看你。”
花眠笑道:“嗯,没看没看,快写。”
霍珩将弄脏的那张宣纸抽去了,又换了一张,只是他十分诧异,也想看看花眠写的什么,只是她的蝇头小楷写得隔远了看不清,再加上花眠在他要使坏时及时地捂住了关键字,霍珩是一个字也没看清,不禁失望。
“你写什么?”
花眠那小巧精致、如画如描的小脸上的挂满了骄傲。“秘密,过后便知。”
霍珩见她卖关子,也骄傲起来,嗤了一声不再问,继续埋头抄自己的家规。
一边抄一边埋怨:“不知是哪个老古板写的这玩意儿,条条框框都是冲着小爷我来的,都作古了还盯着我呢。”
花眠拿毛笔又瞧了他一下,面色愠色,霍珩咋呼地鼓起了脸,“知道了。我都抄了快五十份了,抱怨几句还不行?”
花眠于是不再管他,也懊恼地微微嘟起了唇。
她不像霍珩没完没了地抄,只是简单一封信,不过片刻便写完了,写完之后,却也不急着发出,而是用信封盛了放置在一边,便撑着香腮,笑吟吟望着霍珩。
霍珩被盯得半个字都写不出,道:“你完事了还待着看我笑话?”
“陪你啊,在你抄完之前,我就在这儿陪你。”
她看了看,方才又多了三份,差不多有五十张了。
花眠坐起来,食指与中指拈起霍珩放在一旁的家规,观摩了许久,霍珩怕她一时兴起将自己不容易抄好的家规撕了,心中咯噔几声,却见她蹙着眉头放在了一旁,拿起笔来,思量片刻,在纸上临摹了几个字。
“你看看,像不像?”
霍珩惊讶,心跳得更快了,“你做甚么?”
尽管已猜到了,却还想知道,花眠到底意欲何为。
花眠轻轻笑着道:“帮你抄。我会仿人笔迹,不过差了点味道,我抄得不多,夹在里头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霍珩一愣之后,又皱着眉,忍不住嘟囔起来:“不是你要罚我抄的?你少说几份,让我抄五十份不是早就完事了。”
他没拦着她,“你随意。”
花眠点了点头。
两人埋头疾书,像是互相较劲儿似的,最后因花眠是临摹的,霍珩以二十九份微弱的优势胜出,忍不住心中痛快起来。
花眠却说他幼稚,传来剑童,将这一百张纸拾掇了一遍,连带着信封一并放到了他手里,“你替我送入宫中一趟,就在宫门就给聂大人便是了,他会代为传给陛下。”
霍珩听着她的交代,一时怔怔的,茫然无比。
吩咐完同样一头雾水的剑童之后,花眠笑容娇憨地拉住了他的手,“都抄完啦,等陛下回信来,你的禁足就解了。”
“你……”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今日她忙活了这么久,前前后后的,拉他去请罪,陪他抄家规,竟,只是为了解除他的禁足令。
“知道三个月你是待不住的。”花眠望着他,水眸清圆,柳眉如烟。
霍珩的心快跳出胸口了,差点儿,就俯下身在她饱满得引人垂涎的樱红小唇上咬一口了。
“老爷传膳了。”
幸好,有人来打断了他的一时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珩说他喜欢温柔贤淑的,但是他总被眠眠这样的小妖妇吸引,但,当眠眠贤良淑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很喜欢。
说到底只是喜欢眠眠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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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刘滟君在宫中小住了三日, 回水榭之后, 得知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几日水榭之中并未见到霍珩与花眠,应是住到霍府去了。前几日, 花眠还将霍珩用绳子绑了亲自押到右相府上去给南大人赔罪了。
彼时, 刘滟君身心俱疲, 正歪靠在卧房内罗汉床的秋香色古钱纹软枕上, 闭着眼。
墨梅在一旁禀着话, 柏离于刘滟君背后, 替她推拿肩部、手臂和背脊。墨梅生怕小夫人又触怒了长公主,公主发落起来,让她们做奴婢的难做。她悄然地抬起头, 朝闭着眼宛如歇憩的长公主偷瞄了一眼, 见长公主似乎并未有怒意,不禁感到一阵奇怪。
正想着,刘滟君睁开了双目,墨梅骇了一跳,忙又垂下了头颅。
刘滟君神色有几分复杂,半晌之后,她抬了抬衣袖, “你下去,备饭吧。”
墨梅应了话,松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柏离见长公主支起了身, 也停了为她按摩,诧异地道:“姑姑,你还有哪处不适?”
她敏锐地发觉,这次从皇宫之中回来以后,长公主的气色都变了许多。她心知前不久长公主与霍维棠和离的事,因为霍珩的一通胡闹被搁置了,并没有成,看来是嘉宁长公主在宫中之时,太后与她说了什么。
“没有不适,”刘滟君的面容带着一缕病态的苍白,她靠着软枕,眼波澹澹地凝着柏离,“我这几日忙着自己的事儿,没顾得上你,今日有一事要问你。”
柏离垂下了脸颊,羞得生了红晕。
见她含羞不语,刘滟君已能猜到大概了,“玉儿回来之前,我同你说过,让你先见见他,若是有心再说。如今你也见了恐怕不止一次了,他品行上有些冲动鲁莽处,但还不算是太无药可救是不是?你见了,心里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
柏离说不出口,望着刘滟君,眉眼不胜羞赧和欢喜。
刘滟君想柏离如此温婉内敛、性子沉静的一个女孩儿,谈及霍珩却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恐怕动的心思还不止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