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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赐一品娇牡丹 (风储黛)


  儿子离开长安之前,之所以单独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便是因为,他日后在西北赴任恐怕一两年不能回来一趟,便要长住在安西, 希望他这个从来不曾将他们母子真正视作自己责任的父亲,能够在以后儿子不能尽孝于父母膝下时,多多照看他的母亲,不让她再受委屈。
  这一年来, 嘉宁长公主所受的委屈冤枉太多了,霍维棠懊悔自责,也同样地于心不忍,他答应得郑重其事,发誓言出必践。
  好在,终于是能保护了公主。
  也是从私心之中希望,公主再不要说他是个不中用的老东西了。
  刘滟君从一盆热水里将帕子捞起,拧干,她的素手上涂着红艳艳的蔻丹,是为了赶去见冒秋纹特地涂的,她老早就不大爱用脂粉了,陆女冠来了水榭之后,更是摒弃了所有胭脂铅粉,每日素面清汤的,虽然也算是清丽动人,但公主生就五官明艳,一袭素衣不施粉黛总让人觉着少了什么。
  她见霍维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眼中仿佛有着惊艳,脸色露出淡淡的不自然,仍旧拧干了帕子,朝他脸上一扔,“自己擦了吧。”
  霍维棠微愣,本以为那温柔服帖的公主殿下又回来了,原来不过是短暂的回光返照,他无不失落,费力地抬起手够脸上帕子,奈何一动便扯得伤口痛,他轻“嘶”了一声,只好又无奈委屈地看向刘滟君:“公主……”
  刘滟君想他终归是为了自己而受伤的,不好慢待恩人,顺手将他脸上帕子取下,替他擦了脸和手。
  婢妇将身后热水都放好了,鱼贯而出,刘滟君回头视察了番,朝卧于床榻上,半敞着衣襟露出里头层层叠叠包扎着的止血带的男人,蹙眉说道:“我找个人来帮你洗吧,这没男人,老哑巴老胳膊老腿就算了,让鲁直过来。”
  说罢刘滟君要去唤人,霍维棠万分惶恐,自己做出了血的牺牲,本以为能换来公主温柔关怀……
  霍维棠直起身,几乎要一头撞在床柱上,“公主!鲁直粗鲁,你真让他——”
  语未竟,刘滟君回眸睨着他,见他身上带着伤一副憨态,不知为何,眼眶湿热起来,唇边却绽开了笑。
  她走过去,搀扶起霍维棠。
  “疼死你这老混蛋罢了!赖我这儿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老无赖!”
  霍维棠面色一红,偷瞄了眼公主,才知她是佯怒,遂放心下来。
  刘滟君扶起他,将他引入净室。霍维棠腿脚并非不便,只是伤在胸口,手臂一抬便扯动伤处宛如撕裂般剧痛,只好任由公主抱扶着,刘滟君特意地转面说道:“看来冒氏这么多年来,也是过得不如意,对你也还有几分旧情,一看伤了你,立马倒地起不来了!”
  霍维棠哑口无言,又想自己何曾招惹过这些莺莺燕燕,要张嘴辩驳,刘滟君冷眼瞥着他说道:“我也不知,你这不中用的,哪里值得这么多女子惦记着!”
  霍维棠更是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了。
  此时天色昏暗,窗外瞧不见半个人影,想必是都猜到公主要亲自照料霍郎君了,不敢久待。偏生这个男人老实巴交的不明白,刘滟君哪里肯豁出脸去跟他说破,绕了这么大圈子,总算是将男人送进了水里。
  她不客气地盯着他的身体看,半点不挪,霍维棠哪里受得住,在水里憋红了脸。
  “你不要动,一会儿水不留神溅上来浸了伤口,仔细老命。”
  她嘴里刻薄,没半点温柔,手上却早已取了毛巾替他细致地擦身。
  擦着擦着,刘滟君盯着浴桶里映着两道人影的热水,意识到两人都早已不再年轻了。她的手顿了顿,霍维棠仿佛有所觉察,诧异地要转眸,刘滟君将毛巾扔水里过了热水,又捞起拧干,终于忍不住说道:“秦氏嫁了人,过上了好日子,你瞧往日的表妹追不回来了,索性就撇下了,回来找我?”
  霍维棠大为惊讶,“公主,你不要这么想!”
  他伸手握住了刘滟君沾满了水露的白嫩软手,将她的玉指揣着亲了几口。刘滟君蹭地脸红要避开,霍维棠却抓着不放。
  他也不知该怎么说,见到秦氏未死,如今儿女双全,他是欢喜的,得了她原谅之后更是,但那种欢喜和激动是因为不必再负疚,是释然和轻松的。
  可他偏偏生来口拙,心里话到了嘴边缠作一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支吾了半晌扯不清,只好眼巴巴望着居高临下的公主,仿佛卑微的乞人,求公主垂怜。
  刘滟君更是不自在,她撂开手,身子朝一旁侧了过去。
  大约也明白了,霍维棠不是这么想的。
  若是不喜欢,他大可视她陌路,就如同这么多年他对冒氏。冒氏的出现,反而提醒了刘滟君,霍维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霍珩这点随他父亲,对于不喜欢的、厌恶的女子,他是从来都不肯给别人半点希望的。
  当初,他也说了当初,他对她是有好感的。
  刘滟君脸热起来,几乎不敢再对上霍维棠的目光,她转身走出了净室。
  跟着,长公主恼火的声音传来:“本公主会当杀了冒氏。”
  *
  长公主行事雷厉风行,况于那日凤凰台诸多人守着,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冒氏行刺公主一事赖不掉。
  前段时日又有傅氏余孽,勾结西厥贼人妄图掳走公主,公然索要大魏五城,到了冒氏这里,判了黥刑流放,她夫君乔钺也受到了牵连,被陛下一纸圣旨赐下当做逆党办了,先是押送大牢,跟着屈打成招,人还没被施以极刑便褪了一层皮。刘赭原本还怕是冤案,没曾想这么阴差阳错,果真审出来,乔钺勾搭傅氏余孽已有三年,这几年正是借着傅君集还留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一点隐晦的势力,于皇帝跟前一再露脸。除此之外,还有老臣不明真相地举荐,他这才屡屡右迁。
  这回刘滟君歪打正着,为替姊出气,刘赭竟扯出了一道暗线和一张落网出来,这算是意外之喜。
  将人全部扭送官衙之后,刘赭又抽丝剥茧地查到这些年来凡事对乔钺升迁有过襄助之人,有几次升迁是他的夫人冒氏曾经利用左相的人脉帮衬着,但还有不少,微妙得让人不得不怀疑有猫腻藏于其间。刘赭宁杀勿纵,不顾君臣离心,命影卫将这些人挨个地秘密监视了起来。
  数月之间,朝中人人自危,诚惶诚恐不敢犯事,平日里递上去的奏折,都怕被陛下揪住什么错处,只好言简意赅山呼太平。
  七月,西北传来了第一次大捷。
  霍珩领着的一队精锐,六月渡河,深入不毛。他带着的人如电掣雷进,先是夺下了西厥人安置在草原南部的牛羊帐篷,火烧了他们粮草,跟着又神出鬼没,犹如鬼祟般绕至敌后,活捉了当时从王廷大醉而归的青牛部落首领扎罕王。
  这一消息传来,军心大振,不但鼓舞了士气,也让皇帝因为傅氏逆党紧绷了数月的眉头终于松弛了下来。帝王摆设家宴,便在御园的菊花台旁。
  此时花眠的月份已经很大了,眼看着不日便要生产,行动有诸多不便之处,但因为设宴的名目还是为了霍珩,她想着自己还能走动,央求与婆母一道入宫。
  这几月霍维棠与嘉宁长公主又有了重修旧好的态势,也一并跟了来,太后有诸多不满,席上只不理她,一个劲给花眠夹菜,劝说道:“我看那湖心小筑终是在城外,不宜眠眠安胎生产,不如就趁此机会搬到皇宫里来,正好不久之后皇后也要生产了,让太医院两边都照顾着,岂不方便?何况,这宫里的稳婆终是要比外头找的可靠些。”
  母后所言在理,刘滟君也听了直点头,“当初我生霍珩便是在宫里,若是没有那几个经验老道的稳婆,恐怕我们母子都要死在产房里头。眠眠,你就听太后的话,即日起便留在宫里,我回了之后把你的行李收一收为你送来。隔三差五的,我自己也会入宫来看你的。”
  既然婆母也如此说,花眠不好推脱了,忙起身见礼,“眠眠多谢太后祖母美意。”
  “哪的话!”太后拂手,嫌这“谢”字生分了。
  霍维棠听到公主谈及当初难产的事,仍是心有余悸,当初他人不在长安,得知最后母子平安时,松了口气,才有勇气听那过程之惊险,但也感到后怕不已。席上公主轻描淡写地提出来,反而让他懊恼自责,忍不住便在桌下握住了公主的一只素手。
  刘滟君正要喋喋不休,手背倏地一暖,她的话音便凝滞住了。
  高太后耳聪目明,身份高,在儿女面前说话一向没多大忌讳,何况今日只是家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便直截了当地开了这口:“玉容,你同哀家说清楚,你和这姓霍的男人,是要复合么!”
  刘滟君滞住,面前的母后沉着脸色冷冷盯着自己与霍维棠,让她一时难以开口。
  皇后坐于太后右手旁,连连为母后顺背,“母后,皇姊也不是十多岁女孩儿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的,母后切勿动气,今日本是为了庆贺玉儿在边关大捷,为大魏立下大功这间喜事儿,有何话明日再说不迟。”
  “明日哀家自然还有话要说,但今日,哀家就偏偏要知道玉容的想法。”高太后不容质疑,抬起了燕颔,对着霍维棠又是冷眼睥睨而去,“这两人藕断丝连,没名没分地在一块儿住着,别的不说,名声也有损碍,若是有心再婚也就罢了,没这么心思,也就没那必要住一块,没的让人又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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