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鞅满意地颔首,“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为什么要故意那样回答问题了。”
慕南烟垂下眼皮,放开慕鞅的腿,退开一步,站在他对面,语气认真地道:“因为我不想当家主。”
慕鞅眉头一敛,“为什么?”这小丫头怎么看出来他想让她当家主的?
她抬眼看向慕鞅,“爹爹,刚才,我明知道你不会同意那样的问题,我也不应该提出那样的问题,我还是会提,以求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这是我的天性始然。我作为爹爹的女儿,不要紧,爹爹会惯着我,别人也不会太和我一个女孩子计较。可我如果作为慕家的家主,就不妥当了。一个家主,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代表的就是慕家,得罪了人,便为会慕家招来麻烦。我们是商户,再往细里说,也不过是合口脂匠,钱材再多,没有权势,家主若只有调香的天赋和实力,不能左右逢源,只会将家族带向深渊。”
慕鞅沉默了一会儿,“既是如此,你为何要从京城回来。你可知,我们为什么要将你姑母和你送入皇宫?”将人送到那里去,对于他们来说,能做到,却也并不容易。
慕南烟复又垂下眼皮,“这个问题,还是让姑母来解答吧。”
说完,她又忍不住抬眼问道:“爹爹,为什么一定要送女孩子进宫,不能是男孩吗?”她发现,御香院里的人合口脂匠,也不全是女子。
慕鞅已经被她说出的一番话惊讶到了,再听到她问出这种问题,也没有因为她年龄小而觉得不该和她讨论,“慕家在云慕城是大家,在京城,却算不得什么。送人进宫,得按常规从最低的身份开始,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进去之后,就没有能出来的,他们用自己的能力在贵人圈里打出一片天下,成为慕家的后盾。为父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女人进去,还是女人,若有机遇,或许能自己成为贵人,还有可能寻到好的归宿;而男人进去,就不再是男人了,一辈子都没有弥补的机会。”
慕南烟面无表情地点头,“我懂了。爹爹,女儿告退。”
说着便转身往外行去。她需要时间来消化掉慕鞅的话。
慕家在云慕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可到了京城,还是得对京城里的贵人们讨好,卑躬屈膝。她在御香院的时候,亲眼看着慕荷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若不是有太子妃信任护着,有准宁王妃和宁王相助,怕是早就没了性命。她重生后,一直都不赞同慕荷将心和希望都放在对她无心的宁王身上,现在却明白了个中的无奈。也明白了慕荷为什么不愿意离开皇宫,却在宫里故意为自己上丑妆,遮挡自己国色天香之貌。
一句宫中无人,便能让慕家多许多麻烦事。只要她待在宫中,即便什么也不做,许多麻烦事便会因为忌惮而自己避让。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不是家主,重要程度和要承担的、要奉献的却不亚于家主。
慕荷心中有属,却不能得,若她离开了皇宫,慕家商女的身份更不足以与她心中的人比肩,换言之,在皇宫里,她还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为家族做出贡献,两者不误。
身后传来慕鞅的话,“站住。你进宫一年,如今,你心中的香为何物?你的香道为何?今日,必须要给为父一个答案。”
慕南烟知道躲不过去了,顿住步子,转身站直了小身板儿,认真地道:“香有百用,或利或害,在于人心。可为药,可为毒;可清心,亦可浊气;可雅性,亦可促欲;可祛疫避瘟,亦可引疾诱病;可清神醒脑,亦可惑人神志;可强身健体,亦可损人脏腑。于我而言,香道之重,在于本心。保本心之真,不被利扰,不被名困,方能调出世间至纯至清至雅之香……”
慕鞅从惊愕转为欣喜,而后转为平静。自此之后,他绝不会再将慕南烟当成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来看待,同时,他也决定尊重她的选择。成了家主,再不会有这般纯粹。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多年来无法制出更好的香。
第6章 (小修)
这一年,皇帝大病初愈,缓解灾情,平定叛乱,改年号为康宁,定为康宁元年。得到消息的慕南烟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康宁六年,慕南烟十岁,南丁香与南木香皆已十四。
慕家十三娘的天才声名和废材声名皆已经被人遗忘,倒是新出的几个制香能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云慕城里最让人喜闻乐道的,是三年前无端出现的南家三女。
南家也算不得什么什么大家,当家的不过三个女子,最大的不过十四,最小的也不过十岁。她们能在云慕城站稳脚跟,除了她们制出的香当真是质优量少的精品外,还因为她们得了慕家的支持。但她们也不贪,只是开着一个小香铺,每月定时定量增加新的香品,卖完了,也便歇了铺。
众人觉得新奇。这种做法,好似只是展示新出的香品一般,甚至明明有更多的买卖主动找过去,她们也闭门不接。
慕家在云慕城东,与之相对的城西是云慕城的云家。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坐在桌边,一手执书,一手按着书上的香方称量香粉添加到面前的青花瓷皿中,神色认真。不提防有人推门而入,带起一阵风,将他面前的香粉吹散。
他皱起眉,神色不愉,语气不快,却没有抬眼,“二弟,我说过多少次了,进我房门之前要先敲门!”
云唐敷衍地答应着,将门关上,“大哥!我这回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不就是一点香吗?你回头有空再重配就是了。咱家还缺这点材料?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叫人去请南家的那几个人了?”
这根本就不是材料的问题!
云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将一盒盒香粉盖上,才抬眼看他,“人来了?”
云唐两条胳膊撑在他面前,“她们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请她们?若不是慕家在背后支持她们,我早就叫人把她们赶出云慕城了。竟敢制出比我们云家还好的香!大哥都派人去请了三次了她们都避而不见,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是就是没来了。
云司把书放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调香之事,用实力说话。不仅仅是调香,便是旁的事,也要尊重更有能力的人,将他们收为己用,壮大云家,而不是一味地打压。别说她们,就是慕家的香,也确实比我们调出来的要好一些。”他清楚地知道,若不是他们的姑母云轻歌成了宫中的贵人,云家在云慕城的地位,可能就不如慕家了。
“那是你们这些要当家主的人才要在意的东西。我就算了吧。只要你们点头,慕家不管,我保证马上把她们打出去。”云唐不以为意,却还是在说到慕家的时候,眸子黯了一黯。
他不在意南家三位姑娘赚了多少钱,却在意他在外的时候,听到别人家制的香比他家的制得好。就算没了南家,还有个他不能怎么样的慕家!
云司嗤笑一声,“听说南家三位姑娘不仅香制得好,还容颜靓丽,与慕承陆关系极好。”
“大哥莫不是看上了哪个?”
云司瞪他一眼,“莫要胡说,我尚不曾请到她们,不曾见过,谈何看上?我只是想提醒你,对于这样的人,你如何下得了手?”
云司知道云唐不会对女人下手,越漂亮的女人,他便越下不了手。倒是觉得奇怪,那南家的三位姑娘,似有意不想与云家接触一般。难道这是慕家支持她们的条件?
云唐摸着下巴遗憾地道:“可惜父亲让我和慕家十三培养感情,真是可惜了……大哥,你知道吗?我听说慕十三是个面瘫!丑死了!”他脑中闪过一张瘫着脸,口角歪斜的面容,顿时一个激灵。要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那是多可怕多残忍的一件事情……
见云司面色不善,他顿住,眼睛转了转,放出光来,“大哥,不如我们直接去南香坊找她们?或许,她们是因为见到是下人过去才不愿意来,我们亲自过去,她们就愿意见了。”反正慕南烟还小,又丑,等以后有机会接近她了再说。这么丑的人,能得他这样的人示好,一定会屁颠屁颠地跟他跑的。在这之前,他应该去寻求自己的真爱!等拿到了慕家的香炉,便可以解脱了!
云司不知他心中的想法,见他会说出这样的提议,心中很是欣慰,“你说得有道理,请人请贤,诚意当先。是我先前忽视了。我们这便备上厚礼去南香坊拜访。若是能得她们相助,必是皇商之争的强大助力。”
……*……
十岁的女孩已经抽长了个子,模样也长开了不少,而丁香和木香已经长成了如花的身姿。
她穿着青烟色的纱裙,戴着青烟色的面纱,离远看了,仿若一抹似有似无的,随时会散开的青烟一般。
她与木香、丁香站在铺门口,等着看店的竹子牵马车来。
木香喜欢白色,身上的纱裙和面纱都是纯白的,而丁香喜欢暖暖的橙色。
“南烟,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吗?”
慕南烟点点头,“眼看就要再选皇商了,我想早些去检查香材的品质。”若是能再配制出一种新香,在香选中脱颖而出,就更能保住皇商的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