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月猛地抬头望着父皇,他抓住了父皇的袍子,急切地问他:“父皇,你可是身体出了什么事儿?你为什么说出这样不吉祥的话?”
隆庆皇帝望着儿子那焦急的模样,心中微微有点后悔。
隆庆皇帝本来不打算告诉他这些,他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去了。他早就觉得活着痛苦,不若死去了。
今日他只是没有想到,一贯看上去对皇位没什么兴趣的谢衡月,却如此心机深沉,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个局,一边铲除兄弟,一边软禁自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逼宫。
如今看着儿子紧张的模样,隆庆皇帝冷淡地笑了笑道:“你也会关心你父皇的死活么?放心,朕只是一时生气,一时还死不了呢。你想当皇帝,可得等着呢!”
却听一人在后面道:“到了如今,皇上还不跟晋王说实话么?”
因山谷中的众人皆已经散去,他们身边没有人了。他们在此间说话,太过专注,竟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人。
大家皆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说话的是静慈师太。
苏雪遥不知道师太何时到了山庄。
隆庆皇帝见是她,知道他的侍卫自然不敢拦裕华长公主。他叹了口气对谢衡月夫妻道:“滚起来吧!”
谢衡月和苏雪遥这才站起来。谢衡月急切地看着隆庆皇帝,又看着静慈师太,他低沉着嗓子道:“姑姑,你们瞒了我什么事儿?我父皇他,他,是不是……”
谢衡月一时嗓子有点堵,竟然问不出来。平常的时候,他看到隆庆皇帝就心里有气,就很想跟他作对,如果能让他不开心,他就高兴了。
然而此时他却慌乱起来了。他已经没有了母亲,如果父亲也有不测,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雪遥轻轻握上了他的手,她从来不曾见丈夫这般慌乱,原来再无所不能的人,在父母面前也是个孩子。她柔声道:“晋王莫要着急,且听静慈师太说分明。”
谢衡月被她这样柔声安慰,他定了定神,心中一暖,终于不像方才那样方寸大乱了。他望着静慈师太恳求道:“姑姑,姑姑告诉我吧。”
静慈师太道了声阿弥陀佛,问道:“你方才捉到了谢清商,那么你有没有捉到续白新?皇上身上的毒,恐怕也要落在他身上了。”
谢衡月大吃一惊,他看着面色疲惫的父皇:“父皇你中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下的手?是谢清商那贼子吗?谢清商他要你的命,你还要保他?父皇!”
不等隆庆皇帝回答,却听他们身后一阵马蹄声,来了一个王府高手,他一下马,就跪在地上焦急地道:“王爷,谢清商跑了!”
雪浪躲在高大的树上,密密的金色叶子,遮掩住了她的行藏,也遮住了被她放在一边粗大树杈上的谢清商。
树下面的士兵们,正在细细地在丛林中搜寻,可是谁也没有发现他们俩就在大家的头顶。
谢清商一动不动地伏在树杈上,不是他不想动,而是雪浪给他点了穴,唯恐他会忍不住浑身的疼痛,发出声音,引来了人。
谢清商心中一片绝望,方才雪浪出现,将士兵们打倒的时候,他还心中十分欣喜,以为自己要绝处逢生了。
没想到她出现的时候,后面还跟着续白新。
续白新二话没说就塞给他口中一个药丸,他还没来得及问,雪浪一掌击出,就让他将那药直吞了下去。
他一吞下就觉得脏腑都在燃烧,虽然身上的疼痛不像方才那么难以忍耐,但是他却觉得这药肯定不太对。
他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雪浪却收起了平时的妩媚模样,关切地问续白新:“他们在找你。你如今也是他们最想抓到的重要人物。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解药。”
续白新的表情不像方才那么木讷,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但是他的眼里充满了深深的痛苦:“我想看看我女儿。”
谢清商见他们两人竟像相识已久,他不由心中大惊。这二人何时有了奸情?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借助这一对狗男女的手逃出去,他忍耐着,做出一副和蔼的模样道:“你们冒险来营救本王。本王逃出去,一定会好好嘉奖你们。”
雪浪突然扭过头对他笑了起来,跟平常在府中服侍他一般,笑得又软又媚,然而她出口的话却十分惊人:“鲁王爷真是个大方可靠的人儿。只是妾身忘了告诉王爷,妾身是北疆人士,鲁王爷如今落难,不若跟妾身回转家乡,我们再以图后事吧。”
谢清商大吃一惊,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在刘氏跟前安插的人,竟开始就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形容已经惨不忍睹,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做出个深情模样,却显得更加丑陋:“雪浪你为什么不早说,那就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看北疆的草原雪山了。”
他心里却已经凉了一半,这些年他跟北疆人勾结,搜刮了不少东西,如今他落在了这女人手里,恐怕都得吐出来。
不仅如此,谢清商本性十分暴戾,却要在众人面前,伪装成一个温良恭俭让之人,他每日十分气闷。
面对北疆来人,他就没有了顾忌,一贯非打即骂,动不动就要折辱,更不知道有多少男女美人,命丧他手。
如今他落在了雪浪手中,他已经将雪浪笑容之下,藏在眼底的仇恨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阵颤栗。忽然觉得恐怕他还不如被谢衡月抓住,父皇无论如何,总是要顾念他的。
谢清商想到此处,眼神一变,就打算呼喊,招来谢衡月的士兵。
却听续白新淡淡地说:“鲁王方才服下的就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好药。若无解药,那凄惨的模样,鲁王一定不想看到。”
谢清商再也绷不住了,他气急败坏地看着续白新低声道:“你也是北疆人!”
雪浪面带崇敬地望着续白新道:“续先生孤身一人,卧薪尝胆,搅乱你们代国朝堂,是我们北疆人敬仰的英雄。现在终于可以归国,先生的光辉事迹,可以向世人宣扬了。”
在皇帝那边,静慈师太说完了始末,静静地看着谢衡月道:“续白新此人,定然跟北疆人有关。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他捉回来。皇上身上的毒恐怕只能撑到夏天了。”
谢衡月看了一眼父皇:“儿臣这就亲自去追捕!”
皇帝却喊住了他:“别跑,你意图逼宫的事情,我们还没有算清楚呢。朕现在可以离开你温泉别院了么?”
谢衡月微微一怔,他在父皇面前跪了下来,他坚定地说:“父皇,如今饥民已经到了京畿之地。天下大旱,若再不改用良种,恐怕大乱将至。”
隆庆皇帝没想到他到了现在还在讲这件事。他皱着眉听他说。
苏雪遥不由替丈夫捏一把汗,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
他现在能成事,其实是借助了皇帝的力量,不管是甘泉山守将,还是苏皓,都是心向皇帝的纯臣。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谢衡月此时逼宫之举,恐怕他会满盘皆输!
然而苏雪遥亦明白丈夫为什么会如此急切,秋耕将至,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明明如今谢清商已经彻底完了,徐徐图之,逐渐铲除他和皇后在朝堂的势力,再图太子之位,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然而苏雪遥知道,他们如今等不及了。
她只听谢衡月继续恳切地说:“儿臣自知要推动此等革新,必然十分艰辛,亦要触动世家大族和当地官僚的利益。然而那些世家大族们,即便国朝灭亡,于他们也不过是皇帝换个姓的事儿。皇上,唯有万民才是国朝的根基!”
隆庆皇帝十分震动。
谢衡月望着他,知道了父皇身中剧毒,他心中十分难过。可是该说的话,他也不能不说,该做的事,他还是得做。
隆庆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要逼宫上位,还打着为了万民的旗号,是不是无耻了一点儿?”
他见谢衡月着急,隆庆皇帝深深看着他道:“你果然是嘉怡皇后的儿子。”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脸上忽然出现了淡淡的欣慰:“朕以为你贪恋权位,不忠不孝,最终你还是没有通过朕的考验。没想到啊,你比朕所期待的更好。国朝有你,朕如今竟可以安心而去了。朕总算比父皇强了那么一点儿了。朕的儿子比他强。”
众人皆不知道隆庆皇帝为何如此说。
却见隆庆皇帝望着眼前这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大坑的花海,轻轻道:“传朕旨意,封晋王谢衡月为太子,命其统领户部,商酌抗旱粮谷推广全国的事宜。”
众人皆跪下谢恩,谢衡月不由热泪盈眶,一头磕到底道:“儿臣领旨谢恩!”
苏雪遥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来得太快了,让她应接不暇。
隆庆皇帝望着谢衡月:“如今我还能回宫么?”
谢衡月一阵羞惭,不敢回话。
隆庆皇帝却微微一笑道:“此处景色优美,朕决定就在此处了。传令下去,朕从今日起移驾温泉别院了。小子,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你父皇真的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