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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 (云胡子)


  萧琰不敢对上蒲风的目光, 泪水一时汹涌而下:“张全冉, 一定是张全冉……我很少带人去私宅的……”
  蒲风扫了一眼萧琰,无言望着洛大人。
  黄廷如摇摇头道:“张公公执掌御马监, 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总不好因为一个囚犯想拉个垫背的, 就……”
  洛溪扔了一支令牌下去, 沉着脸色道:“轩辕澈, 速去东厂将张全冉召来。”
  黄廷如有些急了:“洛大人, 你我同朝为官, 本无上下之分。这张公公岂是随随便便就能传召过来受审的吗?”
  这洛溪还没说什么,长孙殿下扫了一眼黄廷如,面含轻笑道:“黄大人是我大明的尚书啊,还是东厂的尚书?我倒是有些糊涂了。”
  黄廷如婉言辩白了几句, 顿时噤声了下去, 不敢再拦着洛溪。
  而萧琰受了洛溪的追问,便将这事情的起末原原本本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他与礼部主事吴连海本是旧交, 一次宴饮上,他通过吴主事结识了张公公。那时他只道是张全冉此人日后必然无可限量,便有意拉结的。因着一些志同道合的缘故,便交好了。
  再后来,他便领着张公公去了一次私宅小坐,也就是在那时候,如儿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而那时候大概是深秋。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在檀木匣子里看到如儿写的绝笔信,还以为是她又发了脾气,见她好好的也就没有多想。
  可萧琰万万不成想的是,本来冒了别人的名赎了如儿回家已经是办得很妥当了,再者吴连海和他关系这么好,按理说郑侍郎是不会听到风声的。
  可他错了,他打了如儿之后就被郑玉芝带走了,再见如儿之时,已是天人两隔了……众人唏嘘不已,郑侍郎能拿到那封特赦文书,很明显是有人要算计如儿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自门外信步进来了一清俊之人,此人身着一袭浅血牙色的窄袖盘领衫,衣袂翻飞之时现出了腰间的缚红丝牙牌,显然正是大内的人。他神态安闲自若,看着最多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且面如霜雪,一双墨染的眸子衬着玉雕般的高鼻薄唇,竟是将这堂上的一众男子都比成泥胎浊物了。
  也就是蒲风站在他身边,才稍显得不那么逊色。
  他嘴角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朝着长孙殿下行了礼,淡淡道:“自是三司会审用得上咱家,倒也无妨走一趟都察院衙门。咱家与萧大人曾有交情不假,早年帮杨镇抚给圣上呈书信也并非虚言,这话此一时说清了,也便罢了。不知洛大人还有什么话想问咱家?”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并不像冯公公似的那般尖利。而这张全冉倒也难得是个爽快的人,洛溪翻了翻卷宗和书吏上递的记录,与张全冉正色道:“你可认得杨焰之妹杨如儿,也就是后来藏月阁中的官妓韵娘?”
  这堂上众人在他不在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张全冉心中明镜儿似的。他止住了笑意,垂眸瞟了一眼萧琰道:“此人乃是萧大人养在私宅的暗妾,想来大人也不想听咱家说这个。只怕是杨焰被萧大人坑过一次,倒将我们这些老朋友全做狼心狗肺之徒了,咱家听说蒲大人怀疑咱家早年借故还玉镯栽赃了杨家,后来因为被如儿识破了,又设计害死了如儿,实在是无稽之谈。”
  张全冉满面坦荡的样子,瞥了一眼蒲风轻哼了一声,继而笑容一凛道:“若是咱家想要她的命,便如同要碾死一只蚂蚁。难道在你眼里,咱家会干出这等勾当?”
  顾衍坐在上首不由得为蒲风捏了一把冷汗,可蒲风却是攥紧了手心与他针锋相对道:“那便要问一问张公公,正朔三十年十月廿十那天夜里,也就是如儿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夜,您出了宫门彻夜未归又是做了些什么?宫禁的记档里写得清楚,下官恰好就抄录了这么一份。”
  黄廷如撂下了笔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蒲风,他万没成想堂下的这个瘦弱少年能有这份手腕气魄,只不过,到底嫩了些。
  而张全冉淡淡瞟了一眼蒲风手里的记档,沉默了少顷只是平静道:“七八年前的事了,咱家若是记得才算是见了鬼了。咱家十年来出宫办差事何止千百趟,难道单凭这么一两行小字就能将杀人的罪名扣在了咱家头上?”
  蒲风点了点头,“张公公说的诚然不错,办案是将证据的。此案悬而未断至今,究其一大原因便是尸体被盗了,以致证据不足。
  而下官自萧大人的私宅中搜查到了如儿的尸骨,正是萧大人派人监守自盗,将尸体完好保存在家中的,萧琰你可有异议?”
  “没有……正是如此。”
  “张大人既然不承认自己在十月廿十那晚见过如儿,那下官便应该拿出充分的证据来,可惜下官不才,实在没有头绪,”蒲风绕过了萧琰站在张全冉面前平静道,“然而有人却能证明这一切,且无可辩驳。”
  黄廷如叹道:“那还不快把证人带上来。”
  蒲风盯着张全冉抑扬顿挫道:“她一直都在堂上,注视着你。而此人,正是如儿。”
  堂上一时喧闹,洛大人一拍惊堂木,斥道:“放肆。”
  蒲风朝着大人们躬身行了礼,一甩袖子立在张全冉面前与他对峙:“下官的确是放肆了,不过张公公不承认也罢,下官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怎敢与你针锋相对?
  那日先是郑氏将如儿自私宅捉到了那处荒屋中,再请来了萧琰,逼他打胎。如儿见了红之后,只留下了一个郎中便将萧琰一并带走了——不然难道还要留他们一对苦命鸳鸯相宿相栖吗?郎中开了下胎的药走了之后,张公公你正是在这个时候去见了如儿的。”
  张全冉大笑:“这故事听起来倒是有趣儿……”
  “有趣?”蒲风面色一寒,接过托盘来,将那上盖的红布一把扯了下来。
  而那托盘上的物件让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这才算是明白了蒲风方才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那是一颗雪白的骷髅,早年听闻佳人美在骨相,今他们一见方知,此言果然非虚。
  蒲风将如儿的头骨高举了起来沉声道:“下官虽是不知道你起初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但的确是你亲手将四枚钢针自发下的颅缝中完全插入了脑内,导致如儿身死的。
  而这四枚钢针能完全入骨,莫说是当年的仵作未能检出,即便今日将黑发尽去,这四个细小的针孔也是很难辨认的。”
  张全冉将手上的金刚扳指隐在了袖子里,摇摇头笑道:“咱家会使暗器,大内之中知道的人可是不少,你便要以此来污蔑咱家吗?退一万步来讲,今日在此你又怎能断定此人并非是淹死呢?即便是钢针入脑,又如何断定不是有人在尸体上做了手脚,而那钢针又偏偏是咱家的?蒲少卿初入官场之时,你们顾大人难道没教过你规矩吗?”
  顾衍深深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蒲风今日的确是太莽撞且急功近利了。张公公连问的三个问题每一个都是天大的漏洞,且单凭着目前的一副白骨如何能反驳呢?
  蒲风深吸了口气,盯着张全冉毫无惧色道:“这事说来本不难,只不过定要在你面前亲手演示,叫张公公你心服口服才好。”
  张全冉微微一皱眉,“蒲少卿这话说得这么绝对,就不怕事后没了退路?”
  “退路?钱棠,拿白布、水和豆子来。”
  衙役在堂前支了两张条凳,蒲风先是将数层白麻布垫在托盘上,继而将头骨轻轻地摆放在了白布上,端着小嘴的水罐子缓缓往鼻骨下的空洞里倒着水。
  皇长孙颇有兴致地看着,问蒲风道:“这是所为何?”
  蒲风恭敬道:“此法是为了鉴别如儿确否是淹死的。典籍有言,若是淹死之人,必定会吸入河水带入河中的水藻泥沙,若尸体白骨化了,且不曾被黄土等掩埋,便可用此法验之。”
  皇长孙点了点头,蒲风在一旁等候了少顷,将那骷髅下的白布取了出来,只见那上面浸透了淡茶水样的东西,有一些灰尘,但的确是没有半点泥沙的。
  顾大人点头道:“这个法子虽不常用,但的确是由来已久,没什么可指摘的。既然是张大人亲自带人将尸骨运回来的,也不可能被谁做了什么手脚。”
  张渊往前一步拱手道:“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既然不是淹死的,弃尸到了莲花河也正常。”张全冉面色不改地平静道。
  蒲风也不理会他,只是专注地将细小的豆粒尽可能地填充在了颅骨里,直到那将近一小盆的豆子见了底,她才将这颗装满了豆子的头骨倒着立在了一个小的支架上,往里面缓缓倒着温水,直到全部黄豆都被浸湿了。
  “你这是……”
  谁也想不到蒲风到底要做些什么,唯有林篆笑意愈深。
  蒲风弄好了这一切,在如儿的头骨前双手合十,轻声说着“姐姐,得罪了”,继而才与洛大人解释道,她这个法子,是为了让如儿的头骨一片一片分散开,也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四枚钢针从颅缝中取出来,还请大人们多给些时间。
  蒲风已经猜到了黄大人会骂她胡闹,左右现在也只能等了,便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颅骨虽是一个整体,密不可分的样子,实则是很多很多块或大或小的骨头组合而成的,而这参差的颅缝正是不同的骨头相接之处。如今她以干黄豆填满了头骨内的缝隙,便是借着黄豆泡发胀大的力量将头骨一点一点胀开,继而才能将每一块骨头分散开,取出钢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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