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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 (云胡子)


  “哦?”张渊引着他二人边走边低声道,“不是验尸,只是来找证据罢了。”
  而蒲风也没多想,听罢长出了口气,这才擦了擦一额头的冷汗。
  张渊日里已记清了直通张二条尸体的路线,现在已是午夜,看守的刘伯嗤嗤打着轻酣,三人自后门穿过堆积在两旁的一应残破棺木,行至西南角落。由砖头垒的台子上架了门板,上铺麻布覆着白单,头前点了一盏瓦罐的小油灯,躺的正该是张壮。
  敛尸房内本就满是陈腐异味,张壮死了已有六日,不同于那日初审,如今的六月的天气里,尸身已开始微微腐烂发胀。虽早做了防腐的处理,但尸臭混杂着白灰炭火及酽醋的味道,更是搅得人腹中翻滚。
  蒲风微微颤抖,挑着灯已不敢往前再走一步,回过头来才知李归尘自家中背来的大包袱有什么作用。
  包袱放在旁边棺木上,小白麻布包卷开,里面是大小剪刀,白布方巾,一摞切得薄薄的生姜片还有针线。
  蒲风虽不是很明白,但也不敢多言,她只是越来越好奇为何李归尘这般无所不知。
  而张渊大人在这功夫儿里,已就着小油灯引燃了自己带来的几盏灯,虽然同样都是灯,可张大人的却较之异常明亮,更奇的是发出的火焰竟是奇异的青绿色,可见也非寻常之物。
  蒲风一瞬间觉得自己来值了,这都是见识啊,都是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


第5章 掏肠·下
  李归尘继续蹲在那里摆弄东西,再站起来时,蒲风不禁笑出了声。
  他一脸严肃,鼻孔里居然塞了两卷姜片,鼓囊囊地将鼻子撑了起来,这实在是……“哈哈哈哈哈……”
  蒲风笑出了眼泪,忽然觉得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自己这种行为不是很好,捂着嘴刚要憋回去,李归尘忽然面无异色地卷了两片大姜片径直塞到了她鼻子里面,沉声道:“忍着点,一会少用嘴喘气儿。”
  “好了,这下笑不出了。”张渊打趣。
  姜片本就辛辣,骤然跑到了鼻子里,熏得她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蒲风就像是霜打了的大茄子,一言不发站在那,任由李归尘给她套上了粗白麻的罩衫,带了厚重的面巾,又拿什么湿布给她擦了手,凉凉的,可能是酒,但可惜被生姜堵着鼻子闻不出。那罩衫穿在身上居然还算得体,蒲风皱着眉,心想此物绝非李归尘的,倒像是给自己量体裁衣的,那自己岂非被那家伙暗算了?
  暗算让她来破此案?这事儿依旧说不通,蒲风觉得想把身边的所有事情全部相通的确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大家鼻子里都塞了姜片,说话的声音变得怪怪的。
  张渊也不知从哪掏出了本簿子,舔了舔笔尖,弯腰凑到一脸苦大仇深的蒲风面前道:“小兄弟,谁都有个第一次,你就想眼前的都是肉摊上摆的,就没那么恶心了。”
  “不是说,不验尸吗?”蒲风天真道。
  “话是没错,就是在尸体内外找找证据。”张渊颔首。
  李归尘瞪大了眼看了张渊一眼,张渊还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错。而蒲风现在还没见到尸体,本就是害怕多过恶心的,听了张大人的劝导,又想着晚上就着大白米饭吃了小半锅红烧肉,顿时心口返上了一口油腻酸水,脸色煞白了起来。
  红烧肉的确不是为了恶心她的,主要是这东西吃进肚子里十分扛饿。李归尘本想帮她拍拍背,手却顿在了半空,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你若是实在怕,放下我来。”
  蒲风觉得他那话说得不像哄她,眼里转着泪珠本想应了,抬起头来看着李归尘,却发现他的样子比她看起来或许更差些:平常淡然的脸色亦是煞白,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蒲风叹了口气。
  她有点举棋不定,但并没有犹豫很久。
  “先生还是看着吧,只是我不懂这些,还得指仗大人和先生。”蒲风忽而笑了笑。其实她不是很明白,整个大理寺还能没有仵作了不成,非得他们半夜溜进来来查,况且她还不懂这些。但事到如今,想来也是张渊大人自有考量。
  李归尘只是远远地站着,张渊帮着蒲风掀了盖尸的单子,唯独盖着脸,怕蒲风接受不了。
  尸单一除,尸臭顿时浓烈了起来,亏得鼻子里的姜片塞得紧实,可恶臭还是无孔不入地往里钻。蒲风只觉得憋气得很,却不敢喘气,望着尸首有点忙乱。
  “去了尸单,先检看周身,之后褪了死者一应衣物,整齐摆放在一旁。”李归尘的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楚。蒲风听了莫名平静了下来,觉得心安。
  她仔细看了张壮的衣物,本应有血迹,但那日暴雨浇濯下,深褐色的粗布上血迹已经看不大清晰,背上有泥,正面较为光洁。腰带上寸许有一道较为整齐的切口,没有撕裂不平的痕迹,表面也没有任何异常之物。
  蒲风看罢,皱眉看了一眼张渊,张渊点头,便也放下了手头笔册,撸起袖子与蒲风搭了把手。二人搭配倒还相宜,一会就将张壮尸首剥了个赤膊,到了底裤,蒲风却是死活不肯上手了,对着张渊连连摇头。
  张渊挑眉,“同是男子,脱的又不是你的裤子,你莫非羞了不成?”
  蒲风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李归尘倒是忽然开了口:“算了,裤子便留着吧,这里倒是不妨事。”
  张渊这才放了手。他自然知道,自《洗冤集录》有规:“凡检覆,切不可令仵作行人遮蔽玉-茎、产门之类,大有所误。”本朝验尸依旧照此行事,但李归尘这么说了,想来先不必较这个真儿。又叹道虽说蒲风平时插科打诨俨然脸皮深厚之状,可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
  这边蒲风多少定了定心,死者死亡已有数日,皮肤呈现苍白黯淡颜色,想来张壮平日不怎么干农活,手上既无薄茧,身上更是光洁,果真如初检所言,仅腹上一处伤口,且此处伤为致死伤。伤口不足三寸,左侧略向头侧横向,皮肉两边微微卷起,也因暴雨所以毫无血迹。而伤口已被初检的仵作粗粗缝合了起来,看起来未免粗鄙丑陋。
  “这……”蒲风指着缝线与张渊道。
  “检验讲求的乃是四缝尸首,即验尸体正背左右,这腔子里面自然是不验的。肠管外流尸体很难打理的,故而就缝上啦。”张渊讲解着,继而又道,“正是因此,才让你们这么晚过来,剖尸做验违逆常情,若是有所收获倒还好,若是徒劳无功做验之人可能会惹上很大的麻烦,故而只能偷着验了。”
  此话说完,张渊看着蒲风的面色,正是活生生的一副“违逆常情”。
  “将那缝线剪开吧。”李归尘的语气倒是平静得很,就像嘱咐蒲风多吃点饭或是早点睡觉。
  蒲风握着剪刀,手直轻抖,无数遍地设想自己一剪刀下去,肚子里面的断肠子脏血一应腌臜秽物就会呼噜噜冒出来。“喀嚓”一声下去,细线断开,伤口微敞,她所担心的场景万幸没有发生。
  “可有看得到肠头?”李归尘问。
  “没有。”蒲风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那边李归尘却是沉默了,良久又说了一句:“这就有点麻烦了。”
  蒲风似是自言自语道:“不会要让我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吧?”
  “正是。”
  空气中除了尸臭还弥漫着绝望的情绪。
  蒲风心里暗骂了李龟孙一万遍,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不来上手,偏叫我来,自己一双手掏了那死人的腔子,以后还怎么吃得下去饭,洗得下去脸,又为什么非得站在一边要自己上。腹诽之后,蒲风盯着那个伤口,马上又自己给了自己答复——伤口太窄,若非是自己的这双小手,他们两个大男人都未必能将手伸得进去,且这伤口又是罪证,他们来偷验决不能损伤丝毫,哪怕长一分宽一厘都是极麻烦的事。
  “唉,这手以后都吃不得饭了,且得回去剁了它们。”只因蒲风认了命,故而语气更加的悲戚了,她说着,一狠心径直将手伸了进去,那种潮湿冰凉又十分滑腻的触感,直叫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好在肚子里别的可能不太好找,肠子却是一抓一大把的,蒲风拎着一段拽出了肚皮来,只见肠管淡青发胀,连着薄薄的满是黑紫蜷曲血管的系膜,里面隐约中还看得到里面有之前未消化的食糜……蒲风几欲呕吐,却还是装作冷静道:“肠管已掏出了一段,之后又如何?”
  “全掏出来。”李归尘轻叹。
  这下来张渊也有点咋舌了,他见了这么多验尸的,此番也不知李归尘到底是要干什么。
  蒲风眨了眨眼,可能是因为一连串的打击人已经麻木了,干脆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极麻利地顺着肠管往外带,一时间,大片青白花花的肠子堆在张壮肚子外边,这景象连张渊也不由得有点心惊,可蒲风似是已全神贯注于此事,晶亮的眼睛里除专注外并无惊恐神色。张渊这才心中暗服李归尘,论看人眼光毒辣,自己果然远不如他。
  蒲风是读过不少杂书,可若非今日所见,也断然不知这人的肠子居然是有这样长的。她顺着肠子捋下去,也看到肠壁几处破损,切口整齐,一看便是刀伤所致。顺行捋至不能再往下时,她与李归尘回了句,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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