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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 (云胡子)


  她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随着抽噎而轻颤,然而,有一只手忽然将她拉进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
  他的手似乎想抹掉她眼角的泪,却无意碰到了她冰凉的唇。蒲风心底一阵颤粟,再无忌惮地埋头在了他怀里。
  “终究是我害了你……”李归尘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寒风中的冰碴子拍在脸上,带着刺拉拉的轻痛。
  “或许是我太怯懦了……路都是自己选的,何来害我之说……李归尘,我就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有人想要更好地活,就一定要让别人死……为什么?为什么……”
  李归尘忽然觉得心中的闷痛让他有些无法呼吸,他的手顺着蒲风嶙嶙的脊骨而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他压住一声哽咽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自己……也不可以……”
  李归尘缓声应了,同时也感受到了怀里的小人儿也在压制着抽噎声。在她这个年纪,正是任性恣肆的时候,可蒲风未免有些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他心疼。
  “没关系,案子查不下去了,咱们就回家……”
  蒲风刚止住的泪又下来了:“好。”
  无边无涯的黑暗中,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扶墙而行,末来的路,莫不是都如此?
  然而远处忽然飘过来了段明空的声音:“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暗门。
  话是那么说,可追着案子跑似乎成了蒲风的天性。
  她自知有些失态,躲在李归尘身后不愿见到段明空,而李归尘本就伤风严重,一把沙哑嗓子听起来差不多还是那个调子。
  段明空的心思估计是全在暗门上了,他举着灯笼照着暗渠的顶子,果不其然显示出了一枚不大的镂空铜板印。他看李归尘点了头,便一手拔剑出鞘,另一手猛地拍击了一下石板。竟是生生让他撞出了一个缝隙。
  段明空退后一步,一脚蹬着石壁微微跃起,将那石板彻底推开了十数寸,穿身是足够了。
  他一个腾身便拉住了头上暗室的地面,以臂撑地一跃而上,而李归尘个子比段明空高些,虽爬上去得有些吃力,倒也没太大问题。最后他二人蹲在开口处一人拽着蒲风一条胳膊将她也拉了上去。三人这才算是安稳站在了石室里。
  段明空将剑负在了身后,引着灯笼在这间石室内转了一圈,眉头不由得皱成一团。
  这间石室与墓室构造截然不同,四壁皆是些普通的陶土砖,也并没有雕花纹饰,上面渍出了一层白色的淡淡盐霜,看得出年代久远。而整整一面墙边皆是佛像,少说二三十尊,或坐或立,有些是花岗岩雕的,也有些是铜铸鎏金的,在闪烁的灯光下散发出晦暗却不失华美的光芒。
  所有佛像皆是眉目低垂,似乎不忍目睹他们面向之处。
  目光所及的是一道门,被填了砂石的麻袋紧紧封堵死了。蒲风额角暗跳,心中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她冲了出来,一个“不”字刚出口,段明空已挽了个剑花过去挑破了一个填得满满的麻袋。流沙如细瀑淌了下来,“沙沙”声填满了这间石室的每一个角落。
  蒲风失神道:“掩在这沙袋后面的若真是那一屋子染病尸体,你我可能都得死。”
  段明空闻言一顿,反手便将剑没身插入了麻袋里,剑柄处恰好将豁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此话怎讲?”
  蒲风一听这话有些气得想吐血,合着锦衣卫大人一直都不知道马正是染瘟疫死的。她再一想,昨天下午段明空的确不见人影,这事也是她疏忽了。
  用沙袋将门洞封堵住了,说不定就是忌惮里面的东西。而这屋中若是的确有尸体,便是证实了他们此前的推断。可这些都不是重点,意识什么?若说凶手杀马正是为了防止他传播瘟疫也罢,此后杀付六及其他的所作所为必然预示着有什么阴谋正在滋长。
  她没注意到李归尘独自绕到了佛像丛里,他将那地上的火盆点燃了,石室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然而这地方可不单单仅有火盆床褥,佛像中还有一个小桌案,上面摊着几幅一人高的佛陀的立身画像,径直垂到了地上。其中有一幅中的佛像被剪去了,只剩下带着轮廓的白纸。
  蒲风顿时回忆到初五夜里出现的人影或许仅仅是一张纸——凶手伏在檐上,拿东西坠着这纸,月光便会勾勒出影子,故而她在屋内看着像是个佛像。
  几张草草的画像之下有一份名簿,烧掉了一角,但大部分字迹依旧是清晰的。李归尘的指尖划过了那些蝇头小楷,忽然便顿住了。
  这里面的姓名,他认识不少……多是应天府六部之人。
  除名簿之外,还有一封写了一半的信。
  然而更为令他咋舌的是,誊写名簿所用的纸张,以及桌上尚未干涸的墨汁皆是大内所用的御品,尤其是这封暗信,写了仅仅十六字:
  “燕燕择巢,孤梁朽之。云歇日显,北风催之。”
  这几件事连在一起,滔天的血雨已迫在眼前了。
  太和二十年发生了一件事:北魏孝文帝废了太子,后又派人毒杀了圈禁中的废太子。
  当今太子体胖,有腿疾;北魏废太子亦是体胖。
  而孝文帝废太子的一大原因便是太子与守旧派勾结,意欲迁回旧都。
  再看那诗,什么便都明白了。
  自古异象关乎国运,在帝陵中恰恰挖到这么一批石像,想做的文章也就多得很了。
  李归尘扶住桌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段明空刺穿了麻袋既以暴露了他们来过,他便无须再隐瞒行踪,故而李归尘径直将那名簿一并暗信揣在了怀里,拉着蒲风便快步跳出了石室去,段明空紧随其后。
  路上蒲风问他可是看出什么了,李归尘默缄口不言,只道是上了地面便要即刻离开陵园,别的暂且不提。
  谁又想到半路上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窸窣脚步声,他三人分为两路藏身在涵洞的枝杈口里,屏住了呼吸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可如此一来,对方发现暗室中有人闯入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且不说这些人手里握有火铳弓弩,单是人数上也要超过他们数倍。
  蒲风三人只得一路快走小跑,待到从厢房门口的石板缝隙中脱身的时候,天色都已大亮了。
  张渊和裴彦修刚刚松了口气,便见李归尘神色严肃地让段明空迅速去牵马来,无论如何,众人立马便要动身。
  他的嗓子虽嘶哑到几乎难以发声的程度,声音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没有留出一点让人迟疑的余地。
  段明空带着自己手下的数个锦衣卫出了陵园往西北向而去,而李归尘载着蒲风一并张渊裴彦修四人三骑直奔城中。
  果不其然刚出了山峦一带,自远处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蒲风忙问道,他们要是追上来了怎么办?
  李归尘扬了鞭,沉声道:“只要入了城门,这些人就不敢再追上来了。”
  毕竟是暗中筹谋,哪敢打草惊蛇。
  张渊忽然道:“你先带着蒲风走,也省得我们拖累了你。”
  蒲风看着他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中不免有些怅惘。
  再往前看,也就是两三里之外便是城门。蒲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回头便发现那些黑衣人仅距他们百步之遥,她甚至看得见他们手里握着的机弩。
  火铳毕竟太惹眼了。
  马已经跑到了极点,不免有些将要力竭的迹象,蒲风看到一支箭“嗖”地向他们射了过来,最后插在了十步远的荒土里。
  李归尘听到这动静低喝了一声要勒住缰绳掉头。蒲风知道李归尘怕她有危险,可一旦掉头的话,想必他二人谁也没有活路。蒲风只得强压住恐惧骗他道:“箭还远得很,没关系的。”
  那猩红的城门业以近在眼前,身后的箭雨紧跟着密集了起来。
  蒲风自他腰间拽下了亲军都尉的牙牌朝着城门守兵晃了晃,所有行人及守卫皆退到一旁给他们让了条路出来,果然他二人一入到城中,那些黑衣人皆停箭勒马,迅速便撤了回去。
  蒲风一时难以平静,那些箭簇几乎是蹭着她的脚边飞过去的,她听得到划破布帛的声音。
  入了胡同,李归尘勒着马微微放缓了速度,这才直奔此前皇长孙所在的驿馆而去。
  许是方才马跑得太快,蒲风忽然觉得有些冷,就连拽着李归尘的手也有些无力。蒲风看着路边人惊异的神色,不禁有些额角暗跳。
  到了驿馆门口,所幸见到星砚出门迎了过来,蒲风的心才算安稳了些。然而李归尘跃下了马,她忽然身形一歪,险些从马上跌了下来。
  蒲风只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摇晃模糊,他看着李归尘的原本晶亮的目光就那么忽然黯淡了下去,不知为什么心中猛地一痛。
  李归尘说,随卿你千万别动。
  随卿……是她的……表字。
  她听到星砚吓得低呼了出来。
  蒲风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背上有些莫名其妙,她忽然觉得后背很凉,下意识地伸手伸手摸到腰际,触碰到了一个冰寒而坚硬的杵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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