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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 (云胡子)


  腊月的天里,哑姑却仅穿着一件飞得没什么棉絮了的破夹袄,里面是两三件单衣。蒲风在她胸口的衣襟里发现了一枚小小的鱼形玉佩。她不懂这些,李归尘看了一眼,说是羊脂籽玉的料子,这形制一般是孩子戴的。
  蒲风心里的鼓越敲越紧,到了仅剩下薄薄一层里衣的时候,她深吸了口气,望着站在对面的李归尘,见他眸子里满是平和而坚定的柔光,心中有了些许慰藉。
  “医者,不避男女之大防,验尸洗冤者,尤甚之。”
  蒲风的手到底还是有些抖,从前看是一码事,现在自己做起来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她轻轻道了句“多有得罪”,便将哑姑的衣物褪尽了。她看着尸首有点发愣,而李归尘以温热的湿布,正一点一点擦拭着哑姑满是尘土污秽的面庞。
  蒲风见他神色专注,手下的力道轻柔得很,就像是对待生者。
  明明在夏天的时候,他见了尸首还会吐得七荤八素,半步不敢靠近的。他说自己从小便怕尸首,蒲风如今一看,反倒觉得他的骨子里便是会验尸的。
  原本灰蒙蒙看不出皮肤本色的尸面经他擦洗变得有了几分明晰。那覆在眼上的布条揭下,蒲风只见那另一只眼上虽有狰狞的刀疤,但翻上眼睑便可看到眼睛的确是无恙的。
  两只眼睛,一明一暗。
  哑姑很瘦,也很白。虽然胸前一条条肋骨刺目,但也看得出她从前必然是身形玲珑有致的。蒲风原来见哑姑蓬头垢面,也并没如何注意她的长相,现下看来,她虽眼上有伤,但鼻子高挑,下颌圆润,或许从前该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子——不然李胖子也不会贸然对她生出了歹心。
  李归尘见她看得出神,摇头淡淡道:“验,头面,一目溃烂,盲,另一目可见跳蚤样血点,口唇紫;颈上无伤;手足全,有冻伤,指甲青紫;躯干全……”
  蒲风记录好了,两人又合力将哑姑的尸首背朝上翻过了身来。蒲风顿时哑然一惊。
  一片赤红的牡丹盛开在哑姑雪白的背上,每一朵在光辉的照耀下似乎还都是如此娇艳欲滴。
  好花绣。
  作者有话要说:
  19点左右还有一更 先放出来一半尝尝鲜~
  谢谢仙女们支持正版,亲亲~


第29章 破阵 [VIP]
  寻常人家的闺秀怎么会绣满半背的刺青?看这流转的笔法, 若非是绝色倾城貌想来也配不上这等的精琢。蒲风是在香雪阁长大的, 她自然知道等闲青楼女子也是不堪作比的。
  “花魁”二字, 自蒲风嘴里脱口而出。
  而那工部侍郎赵祯一家惨剧的由头, 难道不正是私娶进门的官妓吗?
  “哑姑……正是赵遇之的妻子!”蒲风叹道。
  李归尘看着那片繁花, 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哑姑,的确是在菜窖里窒息而死的。但不一定就是意外, 有人要杀她, 根本就不必亲自动手。菜窖的通风口若是被堵死了, 哑姑死在菜窖里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李归尘坐了下来, 沉默了一瞬,继而道, “刘氏的死因也是一样。有人逼她自杀吞字条的话,她根本没得选。刘氏很聪明, 她必然不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被烹杀的。”
  蒲风低着头想了想, “你是说, 哑姑是凶手, 但她还是被人杀了;而杀她的人, 正是恐吓并逼死刘氏,放出纸条的人?”
  李归尘微微挑了唇,那笑意看着是那样凉薄:“也是门口受审之人的驱使者。一个局,围绕着原本的案子攀援而上, 近乎天衣无缝。”
  蒲风只觉得自脚边起升起了彻骨的寒意, 险些她便又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枪,猝不及防。而设局之人, 早在第二个案子发生之后便谋划好了这一切,一路随机应变,谋断只怕远在她之上。
  此夜注定又无眠。
  外边闹了一宿,天刚破晓的时候,府门口停了一顶轿子。
  通传的人被来者的随从拦了下来。那人须发斑白,人虽精瘦腰杆却挺得笔直,墨竹似的,一双眼睛不大,深邃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院里不少昏昏欲睡的法司之人顿时醒了盹,拜倒一片:“见过魏阁老。”
  蒲风后知后觉地躬下身来,便听阁老道:“审了一夜,可是辛苦诸位了。听说孩子没事了,却不知,凶犯可有招出来什么?”
  林篆刚要窜出来,便被徐洪瞪了一眼,滴溜溜退到了后面。徐典刑亲自托着一枚腰牌举到了魏銮面前:“阁老明鉴,凶犯嘴严得很,打死也不招,不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阁老夹起腰牌看了看,继而笑着扔回了托盘里,道:“应天府来的,果然有趣。”
  徐洪压着笑意,语气变得有些阴沉古怪:“就是下官不知道谁在应天府啊?”
  这话说得,莫说是满朝文武,就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太子爷人在南京,徐洪惯会讽刺。
  蒲风心知事态崩溃在即,喘息声原来越粗,可她刚想抬头便被李归尘摁了下来。
  “你便能如此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是非吗?”
  “嘘……”
  李归尘捂住了她的嘴,蒲风气得想咬手。
  徐洪一向是官话套话说得溜,除了些许人尽皆知的案情外,多半是借夸别人凸显自己如何的能谋会断,一片忠心肝脑涂地,张渊在边上听得直牙疼。
  这话说了没半盏茶的工夫儿,自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张文原骑着马便冲到了院子里,座下黑马打了个响鼻,嘶嘶喘着粗气。
  众人皆是一惊,这几日来谁人不知锦衣卫的张千户是个硬骨头的,现在眼睁睁看着他闯了进来,不知这人又要掀出什么是非来。
  张千户抱着一个绸缎的布包,翻身下了马,喝道:“大理寺验尸的给我出来!”
  蒲风一时愣住,便看到李归尘信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验,当场来验!这里可有我儿?”
  那声音粗粝得就像是枯树叉子扫过砖石地,却莫名带着几分悲怆。
  然而张文原见到了李归尘,忽然愣住了。
  因着李归尘背对着所有人,他们只看到千户大人的表情由紧锁着眉头的盛怒,忽然僵住了,变为了恍然与迷茫。
  “你是,杨……”
  “小的仵作散户,李归尘。”
  张文原看着对面之人神色平静,只得克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不相信这是杨焰,杨焰不会像他眼前之人这般低眉顺眼。害死他全家的魏銮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他怎么会如此不动声色……杨焰明明死了,死了,十年了。
  张文原戳在一旁,看李归尘淡定地解开了布袋,将冰寒的尸块一件件铺散开来。
  “不知大人从哪找到的?”
  张文原道:“昨夜四更天有人来报信,说一贩菜农户家的菜窖里可能有我孩儿。我点了人快马赶到,将那菜窖给拆了,从墙壁的夯土暗坑里发现了一个大筐,看着里面至少两具童尸,他妈的砍成段了,天杀的贼人!”
  蒲风这才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天还没亮的时候,李归尘消失了一阵儿。现在他倒自己问起张文原是怎么发现的,这是当着高官的面演了一出好戏。
  她便想起之前张渊问他如何知道死者嘴里有碎瓷,李归尘说是猜的。此人若非是天才,便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赌徒。
  而那一地苍白淋漓的尸块的确看得让人生骇。
  李归尘将两个剃掉了头发的小头颅捧在了手里,反问张文原道:“大人早就知道了这里面有妙儿,故而才亲自抱在怀里的,难道不是吗?”
  众人唏嘘中,张文原仅存的一点侥幸荡然无存。他一个铁血汉子,泪水汹涌而下,半跪在小小的尸块堆儿边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蒲风在人群里极为应景地喊了一句:“张大人,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李归尘微微挑了眉,张文原如今已是困兽一般,哪里顾得上什么魏阁老在场,他深知张文原的骄傲,哪怕他仅是个五品的千户。因为锦衣卫这三个字,便意味着生杀决断,不是文人们所能理解的。
  蒲风也是摸清了张文原的这点心性,便以他为靠山站了出来,先和一众高官行了礼报了名讳,之后便站在院中央和瘫在条凳上的疑似凶手问了句话,惊得不少人伸长了脖子。
  她说:“反正还有不少尸块,不如便让这个凶手再炖上半锅,若是味道和此前完全相同了,那便没什么疑惑了。”
  徐洪气得和蒲风吼道:“你个毛头小子,敢到这来大放厥词……”
  魏銮一抬手,低沉道:“让他继续说。”
  蒲风又行了个礼,长吸了口气道:“若是不能当场烹尸做验,这话要解释起来便有可能长了些。学生断言此人绝非凶手,证据便是——此黑衣人的存在正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破绽。”
  自然在场众人谁也听不明白,这黑衣人被抓到时人赃并获,孩子就在他身边,怎么会说是破绽。
  蒲风攥了攥手心,解释道:“凶手行凶,乃是趁机潜伏在宅中,待到死者独自玩耍时将其掳走,杀人放血后分尸烹煮。孙大人和王大人家的案子莫不如此。凶手很聪明,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必然会引起官府重视,故而到了张大人家案发之时,她选用了一个更为万无一失的手法——伪造烹尸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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