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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 (云胡子)


  蒲风听到这里心猛地沉了一截。
  “再后来,便是你们来宅里,说胡鹏死了。”马氏又哭又笑,“可是我听到了半点也不欣喜,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她说完了,忽然从褥子底下翻出来一个白纸包,撕了一半便连纸带药粉塞到了嘴里,众人大骇。裴彦修坐得近,一手将她的腕子钳住,一手去扣她的喉咙将纸包掏了出来,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药粉被吃了下去。
  裴彦修怒道:“草乌粉!便是这么想死,尚不顾念幼子!”他又赶紧唤人去煮蜂蜜绿豆水等解毒之物。可马氏只是躺在床上瞪着眼傻笑。
  裴彦修沉了口气,却还是怒其不争道:“你相公和你公公行为反常,多半是家族带的疑症,你生的若是胡家的种,日后少不得也是如此。再有你说胡鹏喝的是壮阳药,裴某问你可知道那朱砂是做甚么用的?恰是治这疑症的安神镇静药!偏你要改了他的药量,这中了朱砂慢毒更会加重癫狂。”
  马氏的笑一点一点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蒲风又问:“那可会使人受伤出血不止?”
  “正是。”
  这就难怪为何胡鹏会倒在血泊里血竭而死了。
  然则一切似有天意作梗,偏叫弄巧成拙。
  翌日蒲风去到顺天府衙门的时候,便听到何捕头喊她。
  “死了。”
  蒲风皱着眉,啊了一声。
  “马氏,昨夜三更天死了,死在了娘家。说是连夜请里长来休了。”
  蒲风手里的簿子一时没握住掉在了地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她阖了眸子长叹了口气,眼前满是马氏边哭边笑的憔悴神情,似乎她死不瞑目。
  而线索,又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一章破案~ 明天见


第17章 泡影·终
  蒲风找到刘仵作的时候,他正蹲在敛尸房门口烧纸。
  黄草纸上刻好了钱印,一张一张飘到乌黑的铁盆里被火舌吞噬殆尽。
  “马氏那边已经招了,胡鹏是中了朱砂毒,刘大哥这边可有什么进展?”
  刘仵作抬头看了蒲风一眼,又继续自顾着烧纸道:“都能那样了,看得出什么。回来时我用酒醋浸白纸敷了,也没发现尸首身上有什么撕扯搏斗的伤口,唯独肩上有个小孔,也不深。”
  蒲风扶了扶头上的网巾,若有所思道:“之前杀尸的那个案子你可还有印象?那死者也是身上没什么伤口,只不过他是与人争吵时忽然被利刃刺入了腹中,所以没怎么挣扎就晕死了。
  可此案中……这胡鹏虽中了朱砂慢毒,使他出血不止而丧命,致命的只能是阉割的那一刀。”
  刘仵作笑了笑:“你如何能断定胡鹏是受了刀伤,而非被之前所谓的猛禽袭击而死?”
  蒲风转过身便看到何谅忙完了手头的也过来了,便继续道:“一来,那猛禽并不敢袭击活物,只是以尸体为食罢了。个中牵连甚深恐怕是不便言说,可此点已确认无疑。那便证实,胡鹏死的时候,单是身下刀伤一处,甚至未遭毁容。
  我去翻阅了有关藏地天葬的种种记录,这食尸的鹫鸟在野外啄食死物时,因着毛皮坚韧故而难以穿透,专自头面,腹股间的嫩肉下口。”
  刘仙点头,“人便是因穿着衣服,倒是没毛病。”
  “再者,我原以为这身下之物并非什么要害,毕竟宫里的公公们……此点先放着不说罢。蒲某方才所提的杀尸案与此案最大的不同便在于身受刀伤的位置。这个地方本是过于隐蔽,若是因仇行凶,单单是在街上堂而皇之脱了别人裤子这一点,胡鹏怎么会不反抗……”
  何捕头忍笑不住,“蒲风兄弟真是直白,可那胡鹏毕竟喝醉了。”
  蒲风揉了揉发髻,清了一声嗓子掩饰尴尬,又道:“这点便算是存疑。我们此前一直认为是凶手谋杀,因为现场并未发现凶器,这也是我所想不通的。”
  何捕头摆了摆手插嘴道:“找到了找到了。那凶器是把铸铁的修花剪子,昨天我你二人去胡宅的时候,冯捕快领着人将那死胡同翻了个底朝天,在墙角的碎砖石堆里找到的。本是没成想凶手拿剪子杀人。”
  “修花剪子?”蒲风一愣,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那二人见她此状不敢出言惊扰。
  过了半倾,蒲风忽然睁眼看着何谅,将他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想通了。丁大人可在衙门里?带我去找他!”
  “这怎么就想通了?你先别急着去找丁大人,先和我们说说,也算是帮你听听有没有破绽,”
  蒲风已是心中狂跳,却也觉得何谅此言有理,便沉住了气,依着此案经过从头至尾给他们讲了一遍。
  “原是这胡鹏身患疑症,因吃的药被马氏做了手脚中了朱砂毒故而神志并不正常,其所行所举多有癫狂之兆。此点已是多次重申。
  然他七月十五那日黄昏去了醉烟馆,在那儿又做了禽兽之举,自责不止,又在未及二更的时候便声称要回家,离开了醉烟馆。这点为月璃姑娘所言,她并没有欺瞒的动机,也算作属实。
  修花剪子乃是凶器,多半是胡鹏从醉烟馆拿走的,何捕头也可再去一趟榴花胡同核实。而胡鹏之所以要偷走这么一把剪子,为的是……”
  蒲风一顿,与刘仵作对视了一眼,她方才深吸了口气道:“为了自宫。”
  这……
  何捕头惊了一跳,“怎会如此,胡鹏说要回家,好端端地为何要自宫。再者,你可有证据。”
  “证据,”蒲风一笑,她不看重别的,偏就是这证据,“好,算是答你所问。胡鹏说要回家不错,可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剪子下去会出人命。其一,他怀里尚有芳芝堂的货单,且他极在乎这笔生意,不托付给旁人或是说明他被人谋杀,或是说明,他根本没想过会死。
  那何以见得不是谋杀?我方才已经说了一遍。只有胡鹏自愿,才能衣裤未损,身上无伤,仅有这么一剪子一处伤口。验尸时的确见胡鹏身上有大片青紫,却是让人误以为与此案有关的干扰,因着朱砂中毒使人身上有瘀痕,且十多日前胡鹏在香雪阁亦是被人殴打过。可胡鹏若是临死前被打,随即便被杀,他身上的淤血并不会发展到青紫泛黄这个程度。”
  刘仵作一拍大腿,“没错,一点错也没有。”
  “回过头来,案发之时恰是中元夜,街上可谓是半个人影也见不到,死胡同偏僻,算是个天时地利。胡鹏此人好色,众所周知,但他又为人宽厚,也是多方证词提到的,再加上一个极为自责。此三点合在一起便是胡鹏自宫的诱因了——他神志癫狂时想以此彻底痛改前非。”
  那二人此番便是有些听呆了,一个好色之人居然会自宫,本就是匪夷所思,听她一番话倒让人无可辩驳。
  蒲风叹了口气,又继续道:“然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怕是只有胡鹏自己清楚,我这里仅是推断。
  当年其父胡显宗躁狂疯癫砸死了胡鹏之幼弟胡鸿,他是在场的。缘何胡鹏在未疯前会如此窝囊,畏首畏尾,恰是因为胡显宗给了他很大的影响——此后他不愿成为如此一个狂躁暴虐之人,故而矫枉过正。
  裴大夫说父母之本,也或许是胡家的宿命,胡鹏日后必然也会像他父亲一般猜忌暴虐,更要加上一条淫-乱。
  然广厦将倾,他只能看自我一点一点沦陷。故而他也挣扎着将安神药日日喝着,无奈朱砂之故,不减反增。或许他是癫狂之际做的决定,又或许他难得神志清醒,总之这一剪刀下去,他便觉得自己能暂时解脱了。
  我们发现胡鹏尸首时,他的手仍死死抠着腿,刘仵作自然知道,自杀后心生悔意的人往往如此,或许是他临死时仍希求熬过了这阵痛楚便能回家去。
  可,他回不去了。”
  敛尸房门口忽然扬起了一团旋风,将火盆里的火星卷起了一人来高,转瞬红光陨灭,无尽纸灰在半空纷扬飘落,就像是一场黑雪。
  除了叹息,再无旁言。
  蒲风交了证词簿子,又详细拟了一份案情卷宗交予了丁霖。
  而后何捕头于香雪阁、醉烟馆、胡宅、胡鹏看病的医馆等处多方考证,核实无纰漏,此案才算是上交刑部审核。
  不想,到了刑部主事那里,判以不通又发回了顺天府衙门重审。
  这一下丁霖可是气急了。怎地蒲风一搅到这案子里,便是一而再地折了他的脸面。他尚还没来得及将蒲风逮来一通臭骂,刑部主事陆远便遣了亲信知会丁霖此案非同一般。
  话说得隐晦,却是挑明了这卷宗里不能提及什么猛禽一类。丁霖有些不明就里,也不敢深问,而上边的意思就是没了飞禽毁尸这一档子事,便不能判为自杀了,姑且找个人填为凶手,不然就没法交差。且不怕有人质疑,莫说刑部,就是到了大理寺的关节也是疏通好了。
  丁霖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如何不懂这些,他又细细看了一遍卷宗,认定那胡鹏的后娘闫氏嫌疑最大,必是她买-凶-杀-人,少不得胡显宗也是她为了报杀子之仇害死的。便遣了衙役将她缉拿来,好生一通审,闫氏就剩下半口气时,终究算是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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