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所作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归尘的心愿罢了。若是景王攻入京城,她未必能活,可以复仇为借口深入景王军中,无论事成事败,她几乎是一定会死。
单凭向景王投诚的那一段话,朱伯鉴必然不会留她全尸。
就像归尘说的,她是个傻子,权衡利弊的问题,她从来都答不对。纵然这一次,她还堵上了他们孩子的性命。
她不知孰对孰错。
蒲风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一直都安稳地藏在衣裙下面,没人知道她还怀着孩子。车马劳顿,旁人觉得她受不得颠簸吐得翻江倒海也不算什么怪事,身在这里好吃好睡,可她却没能再胖起来。
那些菜肴甚至比不上李归尘随手扔在灶膛里的一块烤红薯……一天梦着的时候似乎比清醒的时候还要更多些,如果能在梦中和他相见,她甚至不敢笑,只因一笑就会醒来,他会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样无言望着便好了。
明明自己是他的妻子,却没有资格安葬他的尸体,甚至不许再见他一面。蒲风始终都不曾摸上过他冰冷而死寂的脉搏,就像这么久以来,她都坚信李归尘还活着——一个曾经以假死瞒过所有人十年的人,他想再故技重施一下,又有什么难处呢?
或许,他只是累了,那段时日真的是太累了,她允许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就这么稍稍歇一歇,或许就让他睡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长一些,一年、两年……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再醒来的。
孩子趴在他的肚皮上面,给他施了一滩热乎乎的肥,她也不管,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父子傻笑,等着李归尘晚上又给她做什么好吃的。
她想吃甜的,红糖圆子还不够甜,她想念着他的吻……号角声凌乱,京中封锁城门不战,已经苦熬了五日。景王的粮草早就不甚充裕,蒲风也开始跟着饿肚子。军心一团散沙,景王忙于调人围剿逃兵疏通粮道。到了已经不能再等的时候,在又是一个彻骨寒冷的雨夜里,景王下令趁此奇袭强攻城门。
军中众人已经饿了一日,天气寒冷异常却还要冒雨攻城,他们都听说了,就连景王养在军里的那个自称是郡主的闲人都还能吃着山珍海味,更别提景王和那些将领,可他们已经连稀米汤子都快喝不上了。
想着军中的种种悲惨际遇,还有温暖的家书和亲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知道自己有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换谁做皇帝,他们还不是都一样,只是求着少收些苛捐杂税,少整些兵役杂役,如果能风调雨顺家里过得和美,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是谁,真的不在乎。
就是这样一批被浇得瑟瑟发抖的“虎狼之师”,身穿寒甲手持刀斧涌向了城门,可那城门居然就这么应声而开了……城门之后是无数手捧热面碗的妇女,甚至还有孩子。她们站在城楼下,热气腾腾的面碗上升起了好看的云雾,她们泪眼汪汪地用乡音唤着亲人的名字。
在一片丢盔弃甲的哗啦声里,景王的军队兵变了。
没人想到这场血战会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包括景王,包括朱伯鉴,也包括蒲风。瞬间大乱之中,谁还有顾及一个她呢。
尘埃落定后,蒲风身着一袭红衣,擎着白油纸伞站在雨幕里。满地泥泞残甲,甚至还有折断的“景”旗被踏进了泥土里。
零星的尸体不断被人抬走,淡淡的血腥味一时也冲刷不尽。
还就在方才,整整二十万的大军,呼唤亲人的声音远比口号还要响亮,哭声震天。逃跑的,寻亲的,无意识游走的,她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溃不成军。
无人可控。然而其余各城门后驻守的,有大明最为精锐的神机营,还有大批弓箭手蛰伏在城楼上,杀机一触即发。
这种形势之下,势力相差已经很悬殊了。
然而这样的法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出来的,也没人敢这么干。
在傍晚的时候,当李归尘曾经传信的鸽子站在她帐前的时候,蒲风的左眼皮便不由分说地跳了起来。
可鸽子的脚上什么都没有。它歪着头看着自己,就像是在好奇些什么。
蒲风总觉得,他回来了。如今景王被擒,准备血染京城的夺位一战就这么被雨夜和乡音搅得一塌糊涂了,恩怨该解决的也解决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归尘,你也该回来了罢?
兵卒往来不歇,雨滴顺着伞沿落成了串珠子。
一切一切,荒唐得就像是梦。可在梦里,他会满目柔光地站在远处凝望着自己,哪怕,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像是易碎的倒影……“李归尘,回家罢……”
她就像是呼唤士兵回家的人,哪怕早就听说自己的夫君已经战死。
“李归尘,你还在吗?我……”
想你。
想你想到将要疯癫。
你看我有多棒,从没有人看出,我这个寡妇日日都还哭着想你……可现在,我不想再坚持下去……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反战幻想主义了,看看便好~
下一章要完结了捏~
ps.“罢”同“吧” 不是笔误
第89章 归来 [VIP]
雨淅淅沥沥地下, 没有人应她。
蒲风擎着伞踯躅在原地, 在夜色的掩护下, 哭得有些发抖。
一朵小小的白伞就像是波涛中将要倾翻的小舟, 在夜风里有些飘摇。张全冉立在城楼上, 大抵也猜出了这身着红衣女子正是蒲风。
“你去将这撑伞的女子拦下来,圣上要见她。”张全冉细长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 身边人自然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 只好立马照办了。
蒲风被缚了眼睛绑去大内, 竟也不怎么挣扎, 而她见到朱伯鉴已经是将近四更天的时候了。
眼前罩着的黑布被猛然抽去,殿里灯火通明, 有些炫目之感,她一抬眼便看到眼下乌黑的朱伯鉴, 他远未及而立之年, 眼角竟也生出了几根细纹, 一袭素白底的暗龙纹道袍显得他清瘦而又气色不佳。
显然, 这一夜几乎无人能眠。
蒲风按着扶手站了起来, 虽是和朱伯鉴四目相对,却并未行礼。
殿里静得只剩下寥寥的水滴声,还是朱伯鉴先打破的这片沉寂:“随卿,你很恨朕罢?”
蒲风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香炉上, 并不吭声。
“听说, 是你告诉景王朕弑父杀母,还有先帝陷害端怀王等事, 朕一直都不相信。”朱伯鉴似乎很疲倦,这些话也是说得低沉平静,不像是动了杀意的样子。
“是我说的,自打皇上赐了归尘毒酒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活着。”
朱伯鉴闻言摇了摇头,“即便你还怀着他的骨肉?”
蒲风眼中蓦然生出了几分水汽,却是笑道:“他余生所念,说到底也无非是阻止景王之战罢了。最能博得景王信任,以便留在军中做内应之人,除了我还能有谁呢?圣上难道不是正有此意吗?那些让圣上难堪的话,也无非是一些压在景王那里的筹码罢了……”
“朕若是告诉你,是你误会朕了,你可还相信?”
“信如何,不信如何?皇上可曾相信他了?”
“有些话,或许说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有万千的奏折等着朕,一早又要去上朝,朕想见你,是因为这些事情在朕的心里,何尝不是一个一个心结?
当年杨焰被魏銮萧琰等人陷害的时候,朕也不过十几岁,可朕愿意冒着被景王盯上的风险去救他。他和张全冉魏銮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朕的心里,他就应该是朕的人,朕不能容忍一点背叛。
你懂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吗?没有人可以相信,就剩下这么一个人,却打算将刀斧架在朕的脖子上……”
蒲风无言望着他,一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他被全心信任的正朔皇帝伤得那么重,此生再无可能相信帝王家了……“是谁告诉你,杨焰是朕毒死的?”朱伯鉴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案,有些苦笑,“是段明空对吗?若是朕真的毒杀了杨焰打算栽赃景王,又怎么会让无关之人知情呢?”
蒲风便想起段明空曾是景王党人,这事还是她从那纹身得知的,她不打算出卖段明空,可朱伯鉴已经低沉说道,“段明空十数年不曾升迁,因为自皇爷爷那时起,便知道他是景王的人了。
想来他也一并告诉过你,朕赐了杨焰毒酒,是因为怕他将弑父之事继续查下去……而能得知这些事情的,除了朕、杨焰还有张全冉以外,便只能是那夜潜在养心殿里的细作及其同党了,不是吗?”
果然是个障眼法,蒲风的心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她似乎是有些难以自持道:“圣上,杨焰没有死,对吗?”
朱伯鉴沉默了一瞬,字字分明道:“杨焰的身份的确是死了。且,你是端怀王遗女之事不可再提,先皇考正朔皇帝赐你的两样信物也必须交还与朕,还有,永不许你再踏入两京半步,这便是朕将李归尘还给你的条件。至于弑父之事,本不是朕做下的,随它去罢。”
杨焰……还给她?蒲风死死攥住了袖角,又哑声问了朱伯鉴一遍,杨焰他真的还活着吗?
时间似乎都静止了下来,蒲风不敢呼吸,也不敢闪过哪怕一丝不祥的念头,她在等着这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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