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缨方才打架时拿猫爪子唬人,自己臂上也被划得不清,不知伤了多少道,火辣辣攒在一起疼。忽然被恶语相向,脑子懵了一会儿,她本盘算着不要燕老二道谢,一席冠冕堂皇得话都想好了,只待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没想到竟然被当头一通骂,这与预想中相差太多得又场景令她疼又气,脑子懵了一会儿,一言不发,一脚便朝燕老二踹了去。
挨了扎扎实实的一脚,燕老二踉跄往后退,脸上毫无痛苦之色,神情亦是淡漠不已,冷冷扫她一样,便撇下她往巷子口走去。
苏缨气的脑袋里炸开一样疼,对着他的背影道:“燕老二,我本是看不惯他欺男霸女,为的我自己,并不用你谢我!然而你这番作为,实在叫人寒心,世上便是你这样的人多了,才少了许多仗义执言,古道热肠!我、我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了!”
燕老二脚步停也不停:“多谢,我也并不需要你的喜欢。”
“……”
苏缨被燕老二轻描淡写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她自小颇受娇惯,父母千宠万爱,兄弟姊妹千容万纵,更不用说家中仆役,都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甚少被人忤逆,毫无与人争吵的经验。落得自个儿生闷气,待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继续与他吵,走到街口却发现不过才一会儿光景,燕老二身影却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第9章 闻仙名信芳有期
苏缨读过唐时话本,里面总有些神兵利器,古剑古镜,自有灵气,伤人无形。她原先不信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存在,现下却有些信了。
回到暂居的三十文一晚的破旧客栈中,苏缨对着她的剑发呆。这把剑是小时候阿娘给她的,阿娘说,这是一把很厉害的剑,是高人所赠,虽然破旧,可大有来头。
阿曼端来一个馒头、一碗稀粥、一碟虾卤瓜,愁眉苦脸说道“小姐出去了一日,臂上这么多伤,才赚了五十文钱,这如何够我们开销?光上药就不止了。”
苏缨随口道:“这有何难,你寻一件粗布衣裳来,换下我现在穿的,拿去当了,也许还够我们吃几天馒头。”
阿曼应了,替她跟换衣着,又将她头上的金玉珠环取下来,攒作了一个小布包。
“明日一早,我去换了。”
苏缨坐在桌畔,以手托腮,望着剑怔怔出着神。
烛火将剑刃照耀得森然生光。
苏缨拿手去碰,冰冰凉凉的,没有甚么反应。
她略纳闷,执起剑柄,起身朝放在桌上的灯轻轻一挥,带起的细风将火苗扇熄了。
阿曼无可奈何的重又打开火折子燃起灯,灯下苏缨的眼睛亮的吓人,她说:“阿曼你看到了么,我的剑可以隔空灭灯。”
阿曼用手重又煽熄了灯。“小姐,我的手也可以。”
再度点亮,灯火下苏缨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这一晚,不管她如何试,剑给她的回应无不在昭示着——这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由铁打制而成,剑鞘是牛皮的皮革,因为放的年头太久了还有些破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特别之处了。
她脑袋里开始反反复复想白天的场景,微小的细节在脑海中重新回放,那些凭空而起的花瓣,逐风而去的凛冽,直扑人面的狠辣,剑风吹来的方向,那个方向是……
记忆里没有人站在那里。
然而慌乱中,余光分明瞥见了一角艳丽的裙角。
苏缨猛地从卧榻上坐起来。
“燕老二!”
阿曼与她并头而卧,忽被惊醒,嘟嘟哝哝道:“小姐,你唤燕二爷做什么,明日去梨花巷寻他呀。”
苏缨对着被子上映下来的一片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让气息缓缓吐出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可能。
护院师傅说,世间一流的高手无不是凭借拳脚掌的运用与十八般武器的精妙,像这样无物凭空,驱使花瓣伤人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与其相信这是隔她上有一段距离的燕老二所为,还不如相信是这剑成了精。
“他该不会是个精怪罢。”苏缨嘟嘟哝哝,蒙头又睡去,这一晚梦中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一会儿梦到在陈巴的野店中聚了一大群侠客,有衣衫翻飞翩若惊鸿使一支长剑眼中清光粼粼的女侠,有古井无波太阳穴凸起一头稀疏干发掌如鸡爪的老叟,还有精壮身材一脸横肉挥着大刀大口吃肉的中年男人……后来,燕老二出现了,他身着一身红衣长裙,艳若桃李,身后有人击鼓,鼓点越来越急,他掌中花瓣纷飞,温香灼灼,那花瓣环之绕之,忽然应者鼓声,若一场雨,朝自己扑面而来。
苏缨惊醒于一道微亮的晨曦之中,才发现梦中听到的鼓声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阿曼已经不在了,该是出门当衣服首饰去了,屋里只有她一人。
被打扰了光怪陆离的梦,苏缨起床气十分之大,没好气问:“谁?”
没有人回答,拍门的声音板正持续,恍若风吹的木棒,哐哐哐打在门上,毫无生气。
苏缨摸到剑,拔剑出鞘,走到门边,透着门缝往外看,复问了句:“是谁?”
“女侠,我们家主有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倒是客客气气。
“哪家家主?”事实上苏缨一概不知,只是装腔作势地发问。
门外答:“西陵墨家。”
竟问到了一个自己果然知道的家主,这令苏缨有些吃惊。墨家算是她家的世交,小时候还和他们家几个小孩一处玩耍过。不过阿娘说墨家和自家这种没啥追求的家族不同,墨家是要当官的——世代有人当官。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也就远了。
苏缨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把墨家这一代孙辈的小公子乳名唤阿尧的揍过一顿,小公子鼻青脸肿地给她放过狠话:”下次见你,必十倍奉还。“
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难道是阿娘听说过进城了托他们接我去他家住的?亦或是那叫阿尧的墨家小公子复仇来了?
满脑袋故交情谊的苏缨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墨家奴仆对她的称呼并非姓名,而是”女侠“,故此在她慷慨打开门,看到四五个五大三粗奴的仆围上来,将她看囚犯一样围在中间时,脑中是充满疑惑的。
楼下备的马车,她拿手轻轻敲了敲,车壁灌了一层铜。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四五个人盯着。
只差上脚镣,拿铁索穿琵琶骨了。
苏缨不由得茫然自问:难道我的本事已经到了和江洋大盗一个待遇的等级了么?
墨家在西陵东城,住在那一片非富即贵的东来桥附近,楼阁绮丽,院落精巧,进之有数重奇石遮障,其上苔痕点点,清风幽幽,在迂回百转的石径回廊间穿梭,如进了另一个花草清芬的世界。
接见她的是墨家小公子阿尧的爷爷,墨信芳。一见面,墨信芳便朝她拱了拱手道“女侠好”。
苏缨小时候见过他,间隔十余载,此刻记忆中只剩模糊一影。她也不戳破,恭恭敬敬的说:“墨家主好。”
墨信芳与她寒暄了几句,莫不是早上吃饭没有,吃的什么这等废话。
正在苏缨心中疑惑到无以复加之时,墨信芳终于道:“昨日听说女侠在烛情楼前,驱使花瓣,伤了周亭长一只眼睛,可有此事?”
苏缨心头一揪,问:“墨家主从哪里听来……驱花伤人这等无稽之谈的?可是周亭长找您告状的么?”
墨信芳笑道:“我听奴仆议论,说西陵县来了一位本事了得的女侠,这才想要请女侠为座上宾,指点指点我家这些不成器的子孙们。”
苏缨似明了了,面上恍然大悟之色,笑道“原来如此,这,我义不容辞。”
墨家主面现欣慰之色,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不知女侠技艺如此精绝,是师从何人?”
苏缨道:“说起来,墨家主可能会觉得荒诞,那是我梦一骑白鹿的神仙,持剑授我十载,梦中习得。”
墨家主呵呵一笑:“当真是奇缘!请问那白鹿老神仙可是自称青阳子?那白鹿名叫‘追风’?”
追风……燕老二那匹马的名字。
苏缨心里隐隐闪过甚么,下意识便开口隐瞒了过去:“不,骑的那鹿名叫阿尧。”
第10章 曳游尾败别人家
“阿尧”两字一出,墨信芳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缨与她相顾两无言,半晌,墨信芳道:“请女侠先去休息罢。”
出去以后,苏缨很快就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她在墨府中客舍、花园等地可以自由走动,然而一旦靠近外出的内院门,便会被人不软不硬的拦下来。理由是“老家主请女侠教家中几位小公子习剑,还望女侠千万不要推辞,至于束脩,定会丰厚万分。”
苏缨尝试几次,没能出去,便恶声恶气,对拦她的奴仆撂下话:“留我做客,只怕墨府养不起我。”
那奴仆笑嘻嘻的,并不将她的话往心里去,连管家都没回禀——瞧她一身打扮寒酸,这些行走江湖的侠客,吃的见的也有限,顶多是金锅烙饼、珍珠翡翠炖燕窝之类的名堂罢了,还能养不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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