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历任九阁阁主练的都是淡漠寡寒的九幽玄镜,常年忍受孤寂,成为阁主之后更是独自一个人站在至高处,身边若没有个贴身相伴的人,这种孤寂只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越发融进骨子里。
所以阁主身边第一高手这个位置……当初不管是谁设了先例,至少算是有几分合理和人情味存在的。
中午用了午膳,帝修在阁楼卧室里小憩了片刻,秦裳周到地服侍在身边。
睡醒之后简单洗漱了一番,秦裳侍了盏茶,两人在阁楼里静坐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出去山间走走,这个时候正是太阳没那么烈晚风也还未起的时候,正适合散步。
第1739章 如影相随
沿着怪石嶙峋的山路往顶峰出走去,一人白衣清贵,一人青衣沉稳,在阳光下落下两道修长的影子,显得静谧而柔和。
走到一处山峰上,帝修负手遥望远处山峦,清贵一如往昔的容颜显得淡泊雅致,岁月似乎不曾在他面上落下多少痕迹,比起年少时似乎只是少了一些清冷,多了一点凡人的情绪,以及,寿命在逐渐缩短,他的生命多了一个如影相随的人。
其他的,几乎没变。
秦裳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望着视线里的崇山峻岭:“上苍的力量是让人敬畏的,纵使待在山上这么多年,每次看到眼前这雄伟壮阔的景致,心头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浩瀚凌云之气。”
年少时练武也曾在山谷中飞来飞去,练武时从这个山头掠到那个山头,但真正停下来看山景的机会却并不多,反倒是如今主人退了位,他们在这里悠闲度日,才每天散散步,走上来看看落日,感受峰峦叠嶂,天高地阔,碧海无垠。
心境跟往昔大不一样,更安宁,也更平和了。
一阵风吹来,吹起发丝微扬,秦裳开口:“主人先回去吧。山风有点大,当心着凉。”
帝修转头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语气却淡淡:“本座折寿是命,跟身体无关,吹这点风不会要了本座的命。”
秦裳摇头:“我知道,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不在意却是另外一回事。”
虽然已经接受了某个即将发生的结果,但在尚未闭眼之前,他依然想不遗余力地预防着任何一种会让主人生病的可能性。
结果既然已经注定,无可改变,那么他希望主人能健健康康地,鲜活地迎来该有的结局,而不是缠绵病榻,承受多余的不适。
傍晚时分,九微来了一趟阁楼。
“父亲。”白衣少年微微躬身,姿态清贵雅致,“九微想去一趟陵国。”
帝修眉眼沉静而淡漠:“你现在是阁主,想去哪儿都可以去,无需请示本座。”
九微沉默片刻,敛眸道:“九微只是想来看看父亲。”
帝修抬眼,目光落在少年面上:“看什么?早上不是看过了?”
九微没答,眉头微拢,心头有种怪异的不安感。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就是觉得应该来看看,看到父亲和裳爹爹都安好,才放下心。
“既然来了,今晚就在这里一同用晚膳吧。”帝修语气淡淡,“顺便跟本座说说你身边刚选上的那位少年高手。”
这是父子间难得的闲聊。
不是禀报事务,就只是闲聊,可说可不说的那种。
但既然父亲提起,九微自然不可能拒绝,恭谨地回了声:“是。”才在一旁坐了下来。
现在离晚膳时间还有一会儿,即位之后这两个月里,父子之间几乎很少有对坐闲聊的机会。
练武之人都习惯早起,九微更是打小就养成了自律的性子,所以每天早早就起身打坐修炼,晨练完之后来这里给父亲和裳爹爹请安。
第1740章 人都有一死
请了安之后又很快回去帝宫水榭处理阁中事务,并没有在这里逗留过。
今晚倒是难得一次。
不过长大后的九微在帝修面前似乎更拘谨了些,比起小时候的畏惧,现在怕倒是不怎么怕了,但还是拘谨。
“最近还能适应吗?”秦裳递了盏茶给九微,“虽然父亲说你可以独当一面,但若是应付不过来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九微点头:“能应付。”
继位之前父亲给了他一年历练的时间,现在已没什么不能适应的了。
“能应付就好。”秦裳温雅浅笑,“那个叫昔峻的少年,你觉得怎么样?”
昔峻?
九微默了片刻,才想起秦裳说的是那个刚在第一高手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少年。
昔峻,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他……武功不错。”九微蹙眉,“但脾气比较奇怪。”
脾气比较奇怪?
秦裳对这个稀罕的说法来了点兴趣,“怎么个奇怪法?”
九微目光微抬,沉默地看了秦裳一眼,缓缓摇头:“暂时还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比较怪。”
而且胆子很大。
秦裳端详着九微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心理大抵能判断出他的意思——
昔峻刚刚成为第一高手,昨天晚上才正式的以第一高手的身份见过九微。
偏生九微又是性子寡淡,跟这个少年大概也没交谈几句,觉得对方怪是一种感觉,但没有交流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九微才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过奇怪点也没什么,只要不存在什么异心就成。
九微目光微转,瞳眸锁着帝修清贵淡漠却难掩倦色的脸,眉头微蹙,“父亲最近身子不适?”
秦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帝修。
这件事他觉得其实瞒不住,主人现在不打算告诉九微么?
“没什么不适。”帝修语气淡淡,“不过既然你问了,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九微垂眸:“父亲请吩咐。”
“替为父准备一副棺木。”分明说的是生死之事,可他的语气却还是波澜不惊,“九阁财力雄厚,找金丝楠木打一副棺木不费什么事。”
九微猝然变色,慌张站起身:“父亲?”
秦裳抿唇,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多久没这么失态过了?
帝修以前若是见他这般,定会斥责两句,此时却是朝九微抬手:“过来。”
九微唇角抿紧,僵硬地走到帝修面前,屈膝落跪:“父亲。”
“人都有一死,你也不用太过伤怀。”帝修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以后有空可以经常去陵国找小女帝联络联络感情,你们是姐弟,血缘关系斩不断。”
九微一颗心如坠冰窖,嗓音紧绷:“父亲……生了什么病?治不好么?”
“不是病,是命。”帝修似乎也有些无奈,无奈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无药可治。”
九微脸色刷白。
帝修神色微敛,语气淡淡:“阁主要有阁主的样儿,为父允许你这次失态,但只此一次。”
九微低头沉默,心头一片乱麻。
帝修不由转头看向秦裳。
第1741章
他历来对九微严厉居多,这会儿要说些软话也实在不太容易。
秦裳走过来,蹲下身子,温声道:“九微。”
少年抬眸,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是因为之前六年前那一次……”
“不是。”秦裳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和而笃定,“父亲和裳爹爹都不会骗你,真的不是,父亲说是因为命,那便是天命如此。”
语气微顿,秦裳淡笑:“九微,继承了九阁之后,你便是九阁唯一的主子,九阁之主要的不仅仅是武功修为的最强,心智强大也是必须的,你切不可乱了心神,否则父亲会失望,裳爹爹也会失望。”
九微没说话,敛眸掩去了眼底所有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静:“九微知道了。”
没有再问什么,既然父亲说是命,那么他就相信是命。
裳爹爹都如此平静地接受了事实,他也只能接受。
“还有多久?”九微低声问,“我想知道还有多久……”
如果是天命如此,是不是代表父亲心里已经有了底?
帝修沉默片刻:“秦裳,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九微单独谈谈。”
秦裳嗯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起来。”帝修语气淡淡,“以后别再动辄下跪。九阁之主至高无上,从你即位那日开始,这世间已无人有资格让你跪。”
九微起身,嗓音同样平淡:“父亲永远都有资格。”
少年眉眼温雅淡漠,站在眼前已是一身贵气天成,举手投足沉着稳重,并无半分浮躁之气。
帝修倚着锦榻,敛眸拂了拂袍袖:“说是天命也可以,不过却是为父是自己的决定,你裳爹爹不知道。”
九微抬眼,漆黑瞳眸里有一闪而逝的不解:“父亲?”
“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难过。”帝修道,“至于原因是什么,你也无需明白。你只要知道这件事是父亲自己的选择,其他的不重要。”
九微眉眼微敛,似是在沉吟,片刻之后他道:“所以,是父亲自己选择了……”死亡?
帝修似要点头,开口却道:“应该说,为父想要做成一件事,这是需要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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