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初扑闪了下纤长的睫,犹豫着缓了缓,有些低落:“……是我失言了。可我想说的并非只是巽妃娘娘,也没有要冒犯她的意思。崔照哥哥,我其实想说的是——”
“公主的好意,微臣心领。”
未等宋宴初将该说的话说出口,崔兆极就冷淡地应了一句,举止仪态又保持着身为一个臣子该有的礼数与分寸,绝无半分失礼。
宋宴初心中“咯噔”了一下,“崔……”
“公主想必也听到了,无论如何,今晚家父已在皇上面前替微臣定下了终身大事,接下来的日子里崔府上下也要忙着为迎娶凝芝公主做准备。何况忤逆圣上是大罪,微臣担不起,崔府也担当不起,公主也没必要为了微臣去担这个风险。”
宋宴初一阵无力,手“啪嗒”就从蔺承安的掌心滑落了。
她原以为,这么多年她在他面前有意无意的问候,在他心中,她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不会至于此刻连句宽慰的话也没有。
可他与宋凝芝的婚事毕竟牵扯到皇上的旨意,牵扯到皇族与崔氏一组的联姻,不是小事,他定是有苦衷才会不得已如此。
想到此处,宋宴初还是勉强提起了精神,又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皇……我母后,曾经许诺过我,她、她她在我年少时亏欠于我……所以、所以日后可以抵一个要求相换,无论是什么……她她都会答应的!所以,只要崔照哥哥你答应,我便磕头向她讨了这个去,决……决不会叫崔府为、为难半分的!”
崔照缄默不语,良久,鼻间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宋宴初仍旧保持着仰面望着他,久而久之眼眶也酸胀得很,风一吹,眼泪都快溢出来。
正在这时,宋宴初的掌心被身后那人给扣住了,一把又将她整个人给拉了过去。
她一头便撞进了蔺承安的怀里,连着还没来得及掉下来的泪,都立即渗进了他胸口的那朵锦花中。
蔺承安身子骨一向瞧着清瘦,可直到这会儿,宋宴初才发觉他比自己高出了足足一个脑袋,手中的劲也很大,她在他怀中根本就动弹不得。
他的一只手紧紧环着宋宴初的肩,另一只手掌却轻抚了抚她的脑袋,笑意中竟生出一番宠溺。
宋宴初此时不敢回头,生怕花了脸的丑模样会被崔照看了个一干二净,犹豫了会儿,也只得先将脸埋藏在了蔺承安的怀里,手上不自然地揪着他的衣领子。
蔺承安见她安分了些,才勾起一抹邪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原以为崔侍郎会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可要本王现今看来,是我高估了,崔侍郎你恐怕还真是误会了什么。”
崔照面色一僵,“微臣愚昧,误会了什么,还请承安王指明——”
蔺承安修长的五指将宋宴初的身子扣得更紧了几分,“崔侍郎也应当知道,宴初公主平日里不大爱开口说话,可一说话就总是词不达意,胡说一通,这也怪不得她。不过依你看,这小结巴的心里,可还敢容得下除本王之外其他不相干的人么?”
第4章
宋宴初寻思着他这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下巴侧着抵靠在他的胸膛,忙抬起头,蔺承安脉脉笑意正好顺着目光落了下来。
一时间她的脑袋竟有些发蒙,不知该骂他些什么好。
崔照的脸莫名沉了几分,非礼勿视,别过了视线,道:“承安王、公主,时辰不早了,若是没别的吩咐,微臣……就先退下了。”
蔺承安漫不经心摆了摆手。
崔照一僵,面上虽未改往日的沉稳,脚下夹着冷风略显得有些仓皇不耐。
听见车轱辘的声音愈来愈远,宋宴初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崔府的马车已经走远。
她猛地从蔺承安的怀里脱开,急忙看向那宫门外几乎已看不清踪影的马车,身子本能地往前追了几步。
“喂,你——”
蔺承安慵懒地在背后阻拦了她一声。
她咬咬牙,心头又是一阵寒,到底还是渐渐停住了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冰凉的地上。
蔺承安悠悠地走了过来,没伸手去拉她,只是笑了一声,“他根本就没那心思。你堂堂一个公主,又何必放低身段去自讨苦吃。”
宋宴初回头,卯足劲了便恶狠狠地瞪着他,圆圆的眼睛瞪得跟个灯笼似得。
蔺承安见她这幅模样,却弯腰凑近了笑着看她,大抵是觉得她逞凶不足,反倒是有几分可爱,于是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宋宴初气得更甚,站直了身子一把推开他,就哭着往内宫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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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宋宴初急着要向崔照表述心意,没有留心别的事;蔺承安又本就是那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
可从御花园东隅到西宫门的宫人们都真真切切看见了:宴初公主与承安王手拉着手跑了一路!
于是才一日不到的功夫,此事就传遍了宫墙内,添油加醋的事亦不少。很快,连在皇后娘娘的宫里都有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那时的所见。
“……老奴那瞧得可是清清楚楚,是宴初公主先拉的承安王,千真万确,十根手指还是交叠在一起的!瞧两人脸上都乐呵着呢,跟尝了一整罐蜜饯似得!”
“奴婢也撞见了,可惜皇后娘娘可是没有亲眼见着,宴初公主那会儿神采飞扬,就跟换了个人似得,哪还像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儿呀——”
“……”
“可不是,听说咱们宴初公主与承安王缘来已久,都说不打不相识,没准两个月前两人闹的那次就好上了哩!”
皇后贴身女官易香呵斥了一声,打断底下这些人的话:“都住嘴!胡话说得倒是越来越扯了,皇后娘娘只是叫你们过来说说那日瞧见了什么,竟敢在皇后娘娘说这些宴初公主不体面的事情,可仔细了你们的皮!”
听到易香姑姑这话,底下这些宫人才晓得一时失言,赶忙敛起神色噤口不言。
皇后细细抿了一口甘茶,珠翠满手,不紧不慢地将手搭在易香的手背上。她都是快要四十的人,一颦一笑却仍是□□十足,保养得极好,尽生媚态。
她用手轻点了点朱红色的嘴角,思索着道:“照你们如此与本宫说来,宴初与承安王的嫌疑倒还真是撇不清了?”
听着明明是寡淡轻柔的语气,却透着一股没由来的威严。
这么多年她也只有在皇上面前,才会彻头彻尾地像个温和贤惠的女子。
几个宫人听了,面面相觑,益发不敢吭声。
坐在一旁的宋凝芝这会儿终于玩腻了手中的橘猫,弯腰百般呵护地放下猫,提着浅粉色的裙摆笑着跑到了皇后的身边,撒娇嘟嘴道:“母后,芝儿倒是觉得这些人说的不一定可信!”
“哦?”皇后看向宋凝芝,顿时笑意盎然,伸手理了理她的发髻,说道:“那芝儿觉得,此事应当如何?”
“初姐姐是什么性子,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她那么闷,将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又怎会拉着承安王那种举止轻浮不端的一个男子到处在宫里乱跑?兴许是他们看走眼了也说不定的,母后可得查清楚,千万别冤枉了初姐姐——”
“这一点,母后也曾思虑过,”皇后无奈地笑了笑,又道:“奈何,不仅是这些人,就连崔侍郎也说亲眼瞧见了,恐怕这事十有八九是真了。若是他说他没看见还好,底下那些奴才的嘴总归是好处置的。”
宋凝芝听到自己未婚夫的名字,也就红着脸没了声,只顾着依偎在皇后的怀里玩弄着她腰佩。
她没见过这位崔侍郎,只看到他的画像。听说父皇母后将此人许给了自己做驸马,小女儿心思总是有些说不大上来的。
皇后笑看着乖巧可人的宋凝芝,会心一笑,又想到同是从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生下来的宋宴初,心头不由得又闪过一阵烦闷。
易香见皇后皱了眉头,就先让那些宫人退下了,又让人将炉鼎内安神的熏香换了新的,好让她心情舒畅些。
“皇后娘娘,此事不仅关乎皇家体面,乘安王又是彧国派来的质子,牵扯到岚国与彧国两国之间的关系,得妥善处置,又不好耽搁下来的。”
皇后鼻尖微微呼出一口气息,“本宫又何尝不知,有法子,只是怕宴初她会不情愿罢了。”
“就算是想出了宴初公主她情愿的法子,可她毕竟是被巽妃养大的,就会对皇后娘娘您惦念亲近些么?瞧着这大半年来,若不是皇上给她规定的每三日须得来洛芳殿请一次安,她又何曾记着自个儿要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冷眸一瞥,手中滚烫的茶杯就直直砸到了易香的身上。
还冒着烟的水渍直将她烫得给摔到了地上,易香没顾着整理身上,就忙将脸贴在地上,认错道:“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奴婢一时糊涂才说错了话,并非是有意要冒犯皇后娘娘与宴初公主!”
皇后仍是怒不可遏,沉着脸不发一言,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
凝芝公主见了,也被吓了一跳,低声安慰道:“母后,易香姑姑定不是有心的,你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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