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丝竹管弦之声顷刻停止,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仿佛一尊尊雕像立在华贵的大殿之中。
一旁的郑贵妃不由有些自得,她自然知道那信函中写的是什么。
周渭放下手中的酒杯,道:“郑王信函,寡人已阅。郑国人杰地灵,公子如成清君般亭亭玉立,公主亦如寡人的贵妃一般温婉贤惠,为世子谋下这样一门亲事,寡人心中甚是满意,愿择吉日,定下世子婚事,促两国之好。”
周文林面露喜色,郑国富饶,若是郑国公主能做他的妃子,必然会为他提供助力。
郑贵妃不由有些惊讶地看向周渭,她看到周渭眼底的寒意,一时间有些恐惧,只能将所有的讶异都压在了心底。
成清君却不畏惧,只是应下,也不扭捏,随后再次开口道:“敢问国主,我国世子与华公主联姻之事,国主意下如何?”
原本在周渭下首案几边坐着的华公主周映晚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攥着裙摆,眼睛盯着面前摆放着的精美宫宴,像是要将那到菜盯出一个洞来。
大殿悄然无声,周渭身为一国之君,掌有绝对权力,周映晚又是他的掌上明珠,满朝文武,无人敢为他做决定。
邢庄心中嗤笑一声,手中的酒杯随着他的笑声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在木制的地板上滚动了一圈,他像是醉了,嘟囔着什么“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重重地倒在了案几上。
成清君与邢庄有几面之缘,知道他为人放荡不羁,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他提起国事时如此放浪形骸。
默然之中,周渭朗声大笑,道:“让成清君见笑了。”
成清君脸上依稀有愠怒之色,他咬咬牙忍下,努力温声道:“那国主可是同意了?”
周渭忽地收了笑容,刚刚还算和煦的表情忽然冷漠下来,他冷声道:“成清君是在威胁寡人吗?”
成清君毕竟年轻,难以承受如此威压,他只能强撑着开口道:“以我国之国力,定会如易国上下一般奉养公主,予一国之夫人待遇……”
周渭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盯着成清君,道:“郑国寡德,王位更迭极快,让寡人将公主下嫁于你们,可是觉得我易国无人?”
易、郑两国国主均以王称,周渭却说周映晚是下嫁,无疑是在折辱郑国。
成清君一向从容的表情早已不复存在,他涨红着脸,道:“国主此言差矣——郑国开国国主乃是大晋功臣,郑、易两国国主均封为王,国主此言未免太过不敬。”
周映晚看到母亲在上面,脸色也极差,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碍于父亲的威严而胆怯。
“连求亲都不敢亲自来的软蛋,有什么资格迎娶寡人的爱女?”周渭嘲讽道:“当初慧公主定亲时,那北魏王可是毫不畏惧,亲自来寡人面前求娶啊。北掳尚且有如此胆识,郑国世子没有吗?”
成清君无言以对,只能看向一动不动的郑贵妃。
郑贵妃咬咬牙,正要说什么,周映晚已经先她一步,起身道:“阿父,我愿意与郑国世子联姻,结两国之好。”
邢庄不由睁开了眼,紧紧地盯着周映晚。
那身影,像极了当年毅然决然的为了国与家远嫁北魏的周潆。
周映晚看向自己的舅父,道:“父王常常夸赞本宫有男儿英勇,郑国世子胆怯,本宫可以护着他。”
成清君原本缓和的脸色又差了起来,却也不能说什么。
邢庄不由有些好笑。
不愧是周渭亲手抚养出来的女儿,和他的臭脾气果真一模一样,下一国的脸面如同打闹一般。
如此这般坐着太过无趣,邢庄一下起身,晃了晃身子,这才开口道:“臣……殿前失仪,请王上恕罪……臣告退。”
周渭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让他退下了。
成清君何时受到如此侮辱,起身道:“既然王上已经应允两国婚事,我国便奉上聘礼,以期吉日。”
周渭不言,反倒是周映晚应了下来,道:“本宫等着。”她转过身,红色的轻纱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轨迹,她迈着有致的步子,端庄地离开了。
周渭这时才开口道:“都退下吧。”
“喏。”
郑贵妃面色惶恐。
影先前便看到邢庄从大殿内出来,等到四周无人时便走了过来,道:“里面如何了?郑国当真打起了她的主意?”
邢庄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不少,他沉默了片刻,道:“是,但那也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
影盯着他,像是一只发威的野猫一样,尖锐地开口道:“所以等到十几年之后,又会有谁像某些人一样将她与她不爱的人的孩子带回来,带着一颗怜悯与愧疚之心将那个孩子抚养成人呢?”她没有等待邢庄的回答,径自离开了。
邢庄苦笑一声,望着头顶的月牙出神。
“是啊,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影说完那番话之后又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太过尖酸刻薄,但又不愿再回去,只能向周映晚的宫殿走去,她去的时候,屋外的宫人都肃穆站着,里面还隐约有哭声,影从窗口翻进去,果然看到周映晚在案几上趴着,旁边还放着她之前从玲珑阁带回来的木兰舟。
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站在原地。
周映晚心中委屈万分,她从未被这样威胁过,好像不嫁给那个她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她就是愧对了易国上下一般。
她刚才出言答应也是为了不让母亲难过,她自然知晓父亲绝不会在国事上犯糊涂,虽然口中折辱郑国,但最后必然还是会答应郑国提出的联姻一事,要是母亲贸然开口,反而会引起父亲的不满。
可他们又凭什么拿她一人去换什么所谓的两国之好,若是嫁过去一个女子便有用的话,便不应该有北魏此次南下的战事,更不会牺牲那么多的易国士卒了。
影心中叹息,她笨拙地开口道:“公主不必难过,以王上对公主的疼惜,答应郑国想必只是权宜之计,绝对不会真正将公主嫁到郑国的。”
周映晚听到她的声音,慌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开口道:“真的吗?”
影对上她清澈而充满希望的眼睛,艰难开口道:“……当然。”
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真实的想法来欺骗眼前的公主,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周映晚不必太过伤心。
周映晚看着她,小声问道:“那我还能喜欢他吗?”
影微微一愣,知晓她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什么人,温声道:“公主,无论如何,你的心始终是自由的,你想要喜欢谁,那都是你的选择,她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但是你的身份让你注定无法和他在一起。
影默默咽下了那句最真实也最残忍的话。
她不必明白太多,有的时候,不明白也是一种幸运。
“来了。”
偌大宫殿之中,仅有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无言。
邢庄懒洋洋地开口道:“来了。”
周渭也不责怪他的轻慢,道:“坐吧,盛的是你最喜欢的佳酿。”
邢庄也不客气,径自坐在案几边,自斟自饮。
“这是你曾经最喜欢的酒。”
“是啊。”邢庄抿了一口,道:“还是少年时好,哪怕只是偷尝了一口浊酒也能开心起来,而现在,王上赐予的佳酿也难让臣下松快一些。”
周渭听出他口中的嘲讽之意,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道:“邢庄听令。”
邢庄微醺,拖长了声音,道:“臣在——”
“为寡人训练一支军队,让郑国明白它如今究竟是什么地位,一切军费皆由寡人库中支出。”周渭语气中透露着一股阴狠,道:“不过烂透了的糜烂小国,也敢觊觎寡人的女儿……”说罢,他将手中攥着的令牌丢给邢庄,正是他私库的印信。
邢庄接过令牌,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今日你在殿上说郑国寡德,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当初为什么不像如今一般拼一把,将她留下呢?”
周渭竟然露出一个笑容,笑得格外温柔,道:“人一生的勇气是有穷尽的,我此生最大的勇气已经给了我自己与玉凝,当初没有分给阿潆,我问心有愧,但如今我最后的勇气,必须留给我唯一的女儿。你不觉得她很像阿潆吗?”
邢庄冷艳看着他,忽然察觉到有些奇怪之处,忍不住出声道:“你为何突然……”
周渭打断他的话,道:“那处旧伤,你我都很清楚。”
邢庄脸上的肌肉忍不住轻微抽搐,再也没有了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想,寡人的时间不多了,要将能安排好的都安排好,就算不能亲眼看到我易国踏平天下,也要为他们铺好路。”周渭脸上露出傲慢的笑容。
邢庄沉默不语,道:“你竟然拿命来让我原谅你。”
周渭摇摇头:“你不用原谅我,君王寡德,我只想让我原谅我自己。”
邢庄狠狠地瞪着他,却只能在这位故友眼中看到坦然,他不由有些愤怒地摔下手中的酒杯,转过身大步走出了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打算尽快暂时完结,目测写到
第三卷结束吧,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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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章十
“喂。”
“你怎么来了?”苏洛川一眼就看见了打扮成小宫女模样的周映晚,不由有些诧异,出声问道:“影没有跟在你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