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庄忽然向后一靠,倚在柴堆上,道:“公子快吃吧,吃饱才有力气杀敌。何况再烤就焦了,不好吃了。”说罢,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利落地割下一条羊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可惜咯,我家给我送酒的丫头不在,这时候要是有口藏香的陈酿,那就更好了啊。”
沈一戈垂首,看着那只羊腿,思虑了很久,第一次有些粗鲁地撕下羊腿,大口咬着已经有些发干的肉。
邢庄看着他,扬起淡淡的笑意。
“将军。”
“嗯?”
“我想活下去,每个人都应该活下去。”
影早已习惯了在黑暗无光的环境内度日,黑暗她来说是最安稳平静的环境,却也是最危险的环境。黑暗之中蕴含着安宁,同时也隐藏着阴谋。
她坐在树杈处,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笛子,眼睛却紧紧盯着不远处燃着营火的地方。
这支笛子做工粗糙,没什么亮眼之处,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它的原料价值不菲。这笛子出自小公主之手,影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只是在大军出征前送给了她。
耳边忽然传来了草丛窸窣的声音,影立刻俯身,几乎要贴在树枝上,紧紧地盯着声音的发源地。
那个声音带着感慨:“好久没有在郊外休息了。”
影微微一愣,收起了攻击的姿势,将身体贴在光秃秃的枝干上。
“出来吧,阿晚叫你来的,是不是?”周渭四处打量一番,最后落座于一段倒在地上的树干上。
这里距离万乘关已经很近了,只需半天即可赶到万乘关。初春多雨多雷,这附近又有沼泽,鲜有人烟,才会被周渭选做行进的路线。
影绷紧了身体,没有说话。
“不出来吗?也好……”周渭轻笑一声,将剑立于一旁,一手把玩着装有烈酒的酒囊,他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夜空中若隐若现的一汪月,带着叹息的意味道:“你母亲,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天空啊。”
如同月光一般的光芒闪过,影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刀划过的轨迹,周渭却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惊恐的情绪,更没有拿起剑。
影眉头紧皱,攥紧了刀柄,一时间心中有些茫然失措。
“为什么不杀我?”
影紧紧地盯着周渭,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情绪,可她什么都没有抓到。
“你知道我?”
“知道。”
影咬紧了嘴唇,心中忽然有些乱了,以至于她有些烦躁地用拇指摩挲着刀柄。
周渭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杀你也需要理由吗?”影收起刀,背过身冷声问道。
“不需要吗?”
影身体一顿,转过身看向周渭,道:“所有人都还在等你救他们。”她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接着说道:“我已经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难道要让别人也成为没父母的孩子吗?”
“是啊……你是没了母亲的孩子,从北魏被邢庄接回来,也费尽了心思吧。”
“是。失去尊严、猪狗不如地追在别人身后,也只是为了活下来,其他的东西从不奢求。”影抿着唇,神色冷凝,道:“看着我们被人百般折辱,你身为王,很得意吧。”
“也许吧。”
“那你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影收起刀,抛下这句话,连背影也未曾留下便离开了。
“那是我珍藏了十五年的宝贝啊……”周渭轻声道:“可惜,她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了。”
“苏校尉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于飞涛笑着问道,很是贴心。
“为什么不赶路了?以我们的行军速度,不到一天便可以赶到万乘关了。”苏洛川坐在马背上,目不斜视。
“这……您也理应知道,易国边境一向戒备森严,我们哪敢借道而过,自然只能绕远路了。您着急也无用,总不能只身前往万乘关,丢下后面的军队不管吧?”于飞涛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苏洛川冷笑一声,轻轻地抚摸着刀柄。“于飞涛。”
“校尉有何吩咐?”于飞涛还没等到苏洛川的回答,就发觉眼前白光一闪,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又碍于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沾了满裤子的泥水。
苏洛川收起长刀,调转马头,带着轻蔑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不配做军人。”
“苏校尉……?”于飞涛摸了摸脖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苏洛川沉默地看着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黑暗之中消失殆尽,他终于开口:“我走了。”说罢,他一夹马腹,转身骑着马走向夜色之中。
“这……苏校尉,你去哪儿?”于飞涛着急地追问道。
“找人。”
“找人?”
“我怕他不守诺言先死了。”苏洛川摆摆手道:“你们这么怕死,就慢慢走着吧。”
于飞涛愣了好久,一下子跳了起来想要阻拦,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这才发觉自己的鞶带被苏洛川的刀挑断了,佩剑和腰牌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这……这这……苏校尉!苏校尉!”
“天要亮了。”
沈一戈原本窝在角落休憩,听到邢庄的声音蓦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块毯子。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到远处的一点墨色正在消退,露出了青蓝的色彩,还有几点白斑,显然是快要天明了。
“公子可休息好了?”邢庄问道。
或许是昨夜吃饱喝足的缘故,沈一戈浑身上下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旺盛的精力。
“好多了。”
“那就好,今天是一场恶战啊。”邢庄呼出一口气:“公子说得对,等到回去,我定要替公子向王上讨些好东西。”
沈一戈微微一愣,一时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我们都应该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辣,于是今天还是没有打起来(战争死穴)
第33章 章十三
列队之后,邢庄没有开口,一向会在战前鼓舞将士们的洛烨和韩锋也没有说话,无需多言,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无非两个结果——生或死。
天色渐亮,洛烨与韩锋也已经换上了盔甲,沉默地站在邢庄身后。
邢庄看着转过头或健全或伤残的士兵,他们每个都高昂着头,静静地看着邢庄,等待最后的命令。
邢庄终于吐出一口气,调转马头。
“诸位,如今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他日能与各位富贵相见。”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所有人都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高声道:“谨遵将军军令!”
邢庄轻轻地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厉声道:
“开门!骑兵冲锋!”
大晋帝国铁一般的防线终于开了口,那扇坚不可摧的门打开的瞬间,所以原本奋力想要突破万乘关的北魏人不约而同地愣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为这唾手可及的胜利而欢欣。
在骑兵冲出来的那一刻,他们这才发现所有的战马都装备齐全,不仅如此,横向排列的每匹马之间都拉起了好几根铁链,而那些铁链绝非简单的铁链,上面都布满了了尖锐的铁刺,类似于北魏的武器狼牙棒,在惨白的晨光下闪着寒光,而坐在战马上的易国士兵,各个都红着眼,像是饿极了的野狼。
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山洪爆发似的马蹄声已经响了起来,直到有人用蛮语嘶吼“后撤!后撤!”,才有人反应过来,鬼哭狼嚎地后退。
“冲!”
铁刺几乎是瞬间突破北魏人的盔甲,狠狠地穿过皮甲刺进北魏士兵的身体里,很多人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死于非命。战马会拖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奔去,马上的士兵也没有丝毫懈怠,为了能让马跑的远一些,拉开更远的距离,他们几乎是敲碎了所有挂在铁链上的北魏人的颅骨。
直到二十里开外,这些战马终于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冲刺,他们便立刻从马上下来作战,并且将马上准备的易燃物点燃,任由着火的嘛冲进士兵之中。
邢庄带着仅存的一小队骑兵会越过他们与北魏的骑兵正面交锋,之后便是众多的步兵的填充。
他不想让这些年轻人去送死,可他别无他法。
战争本就是如此残酷,他再明白不过。
影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她在外很少会睡着,平日里也只有小憩,这次却难得熟睡,这让她内心多了几分不安。
“我们还不杀出去吗?”影看着周渭,低声问道。
“不必。”周渭伏在草丛之中,道:“以邢庄的性格,舍不得士卒送死,前锋必然是骑兵,打北魏一个措手不及定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万乘关骑兵有限,之后恐怕邢庄只能以步兵对敌,北魏人见城门大开,定会派遣骑兵杀进去,到时候我们只要偷袭北魏的王帐即可。”
“你认识王帐?”影问道。
北魏曾经发生内乱,叛军冲进王帐内将单于剁成了肉泥,拥立新的首领,新的首领上任后,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将王帐改为和寻常帐篷一样的样子,只有几处细微的不同,一般人极难发现,仅有亲信知道,借此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周渭收回看向远处狼烟的视线,转过头看着她,道:“我是不认识,可你这个北魏公主不会不知道。”
影微微一愣,攥紧了刀柄,冷声道:“你不怕我把你引入敌军之中千刀万剐吗!”
“既然如此,你今天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是吗?”周渭勾起唇角。“即便你真的要杀我那就试试看吧。十五年前我没看到北魏的王的模样,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看看,让他做我的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