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见到那片珊瑚树林,念及弗陵哥哥的病已难医,又心痛的说不出话了,只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己已经和刘弗陵数月不见了,好像上次见面他们还是小孩子,一起逃开繁琐冗杂的朝事和没有尽头的练舞下棋,在竹林旁边的空地里蹴鞠,在上书房一起读书讨论,谈天说地。
现在的霍成君看到这片火红,感到的不再是失望或是可惜,她不再为自己稚嫩的感情失利而伤心,现在的她慢慢蹲下身子,爬在地上,肩膀不住的抖动。
回到霍府,霍成君并未同父亲对质陛下病情云云,只是同先前一样为父亲做事,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她第一利益不会是霍府了,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好像从来不知疲倦。没过多久,有长御来霍府走一遭,说是陛下让霍七小姐进宫商讨难民之事。
霍成君听长御话时,手抖了一抖,是了是了,恐怕这次是最后一遭了。
霍成君不可否认,她现在有些激动,有多久没有见过刘弗陵了,好像久到已经忘记了刘弗陵的模样,好像久到刘弗陵对于她只剩下一个形象、一个象征,代表着她曾经安逸又任性的少女时期,代表着她曾经不曾确认过的少女的心动。
刘弗陵似乎很疲惫的样子,听完了谋士的话,便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去,看了看周围的长御一眼,也带着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们也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一时之间,长御们和门客们都纷纷退下,霍成君抬眼望望四周,原来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霍成君看了看刘弗陵,面前的陛下用修长的手指半遮着脸,现在大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整个大殿显得空荡荡的,凝固着空气,充斥着霍成君所不熟悉的气息——作为帝王的刘弗陵的气息。
霍成君不发一言,看着面前那个男人,他手支在桌子上,用手遮住了眼睛,成君离他太远太远了,远到只能看到他穿着的玄色衣服,却看不清楚衣服上绣着的团,远到她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手遮住脸的姿势,看不清楚在阴影之下他的嘴唇,他的鬓角,他的下巴。
不知过了多久,霍成君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陛下长乐未央。”这大概是她最近这两年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霍成君暗暗的想着,这句话她还能给他说几年呢?这句话她以后又会对谁说呢?
正想着,刘弗陵却起了身,缓缓地向霍成君走来——她现在终于能看清楚他的玄衣上沧海龙腾的图案,身形不知道瘦了多少,连衣服都有些空荡荡的;她现在终于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他整洁的鬓角,他消瘦的下巴,像她印象中的一样,又与她印象中的处处不同。
第77章 何不于君指上听?(下)
霍成君有些难过, 她最好的消除难过的方法便是说政事, 她最好的让自己不去乱想的方法便是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刘弗陵, 于是便开口说道:“陛下,长安难民聚集在东部的……”
“别说了。”刘弗陵低沉的声音,只是一句便让霍成君噤了声。
刘弗陵走到她的面前来, 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在他饱受病痛之苦时,在她为很多事情心力交瘁之时, 显得出奇的真诚与难得——只有他们才知道, 毫不违心、毫不费力的笑, 是多么的美好,又是多么的难得。
霍成君直愣愣的看着刘弗陵, 有些惊讶的叫了他:“陛下。”
刘弗陵轻轻地摇摇头,露出淡淡的坦然的微笑:“你不要这样叫我,好吗?还叫我弗陵哥哥, 可以吗?”
霍成君不发一言, 还是一直看着刘弗陵,眼睛里却满满的难过与不舍。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陌生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刘弗陵笑了笑:“怎么了?你可别哭啊, 你过去可从来都不会哭的啊?不是霍禹把你的弹弓给掰弯了, 你都不哭吗?我还记得, 以前你狠狠的瞪了你哥哥一眼,然后拉着我就跑了,顺手在章台宫找了半天, 非要找到更坚固的木头来做个新的弹弓,记得吗?”
霍成君一听他说从前的事情,一时之间竟难以自己,眼泪便马上往下淌,吧嗒吧嗒的落在衣服上。
刘弗陵笑着皱眉,有些为难,伸手给霍成君擦擦眼泪:“怎么还是哭了?别哭啦啊。”
霍成君静静的听着对面的人的轻声细语,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过去,那时候她有所有人的宠爱,偶尔表现出一点点的坚强,便会被人记住十多年,多好啊!
而现在,她看似也有着所有人的宠爱,只不过她需要努力守护给她宠爱的人,可那些给她宠爱的人为什么要一个个的离她而去呢?
刘弗陵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霍成君拼命的摇头,自己努力的摸着眼泪,眼泪却流个没完:“不是的,不是的……”
“你听我说,”刘弗陵没有理她的话,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做的事情,我没有怪你,反而,我很为你骄傲。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你是为了我一直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你永远都是我的嫮妹妹!”
霍成君却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良久,才能开口说道:“我认识那个叫嫮儿的姑娘,她说珊瑚树好看便要把珊瑚树栽在闺房门前,可惜一场大火全烧了,之后成了一片竹林,可她仍然喜欢珊瑚树。”
刘弗陵感觉心里好像被重击了一下,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来,他深深地看着霍成君,眼神里有太多太多想对她说的话,要怎样告诉她他从来都知道呢,要怎样告诉她他都懂的呢?
霍成君接着说:“这一两年,有的时候我做不下去了,但我知道是你一直在背后帮我,虽然我一直都没进宫,但我知道有你在背后帮我,我便可以让自己继续。”
刘弗陵依旧看着霍成君,点点头。
霍成君接着说:“我做过错事,也觉得很愧疚很难过,但我还是做了,我原本是不想的,这些事情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既然别人做的不如我好,那便只能我做。但既然做过了,我也愿意承认……”
刘弗陵微微蹙眉,轻声说道:“我能理解你。”
霍成君却再也忍不住了,轻声的哭了出来:“可是你不能离开我啊,小时候你说好我照顾我一辈子的,你食言了,我不怪你;现在你又说会一直理解我的,怎么这一点这么简单你还不能保证呢,你说过你会的……”
终于说不下去了,那些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后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刘弗陵看着在哭的霍成君,想要伸手抱抱她,却克制住了,只是在一旁心痛的看着,缓缓说道:“嫮儿,你早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霍成君拼命地摇头:“我不能,我不能……”
刘弗陵苦笑着:“一直照顾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给自己安全感,是你帮助我管理政务,是你做了你父亲不能做的事情。嫮儿,我生病了,所以我以后不会照顾你,你以为你会垮掉,但你不会,你永远都不会。没有我,你也会生活的很好,你会更好。”
霍成君愣愣的抬着头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脸上还挂着泪痕——他这么明明白白的把事情说出来了,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从此以后再无刘弗陵,让她如何是好?
刘弗陵见着霍成君依旧抵触着整个事实,略一皱眉,便伸手拉着霍成君的手腕走出了大殿。霍成君一惊,刚要说些什么挣扎掉,却又努力的说服自己,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刘弗陵一路拉着她走出了大殿,旁边几个长御跟着他们,夜里的未央宫还是有些冷嗖嗖的,她却并不在意,只是跟着刘弗陵的脚步,一直往前走去。
去哪儿?她不知道。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跟着弗陵哥哥一起走,至于去哪儿,弗陵哥哥总不会害她。可惜长大之后,却没有人拉着她走,她所到之处,充满荆棘,后背还有冷箭,总是胆战心惊——她多想被一个人拉着走啊,像什么事情也不用思考的小时候,像还有弗陵哥哥在身旁的小时候。
原来刘弗陵拉着她去的地方,是未央宫的城墙。此时也是深夜,冷风袭袭,城墙上挂满着红色的灯笼,刘弗陵扭头让长御们不要跟着,说完便看了霍成君一眼,拉着她走到了城墙旁边,看着整个长安城的夜景。
刘弗陵指着宫墙之外,那是闪着灯火的长安城,一个灯光便是一个家庭,一束灯光便是一群人,霍成君看着这景象,有些感慨,努力的想着,霍府是那一束灯光呢?流云坊呢?自己常去的那个茶馆呢?
刘弗陵对霍成君说道:“你看长安城这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有的人心善变,三五载便面目全非,有的人却品性始终如一。八年前云霓入宫,我便没再照顾你,是你自己在照顾你自己,嫮儿。八年道路,你初心不改,我钦佩如故。”
霍成君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看长安城,又深深地看向刘弗陵,好像是最后一次同他见面,要把他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要把他每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楚,直到看向他的眼神,看向他明知自己命不久矣的落寞却不甘的眼神,她才明白,原来这个陪伴她长大的男孩子,终于要离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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