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哥,我现在不只是你的妻子,我还是……肚子里的孩子的母亲。”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飘荡在空中立刻就散一样,但是她知道武铮能听到,“我不是一个人在面临这道难关,它也在努力闯入这个世界。我会和它一起努力的,你别担心。”
武铮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媳妇是柔弱的、娇贵的,该被人捧在手心里而不能吃一点点苦的。如今,却要独自去面临生孩子的痛楚,无人可以为她分担,她却说自己不怕,说自己是母亲,说自己会努力,还反过来安慰他,叫他不必担心。
“好,我在外面陪你。”他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如果这样能让她更加安心,那他也要成熟起来,不能因为自己的固执令她无法专心跨过只能她独自跨过的难关。
他闪身出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贺龄音听到门开阖的声音,知道他已出去,不再惧怕他会突然转过帘子,看到此时狼狈不堪的自己,不由得小小地舒出一口气。
唐婆子见两人终于讲完,正对着孩子出生的地方,对贺龄音道:“夫人,我喊一二三,你就开始用劲,一定要用尽全力,咱们一口气把孩子生出来。”
“好。”贺龄音应了,随着唐婆子的“一二三”,开始酝酿力气,然后猛地使劲。
唐婆子盯着她下面,忽然神色一惊:“好了,夫人先停下。休息一下,等会儿再使劲。”
贺龄音下面已经麻了,感觉不到孩子到底生出来了没有,不过听唐婆子这么说,就知道必定还没有出来。不过她使过一次力,确实已经精疲力竭了,便松了身子,轻轻地喘着气。
唐婆子招来一个稳婆,让她去给贺龄音擦汗,准备生姜、参片、红糖等物,又把身边的稳婆拉过来,见她们看好夫人。
她把沾了腥污的双手往旁边的水盆里匆匆洗过,在身上抹了一把,便绕过罩帘,唰地奔到外面去。
武铮就在屋外等着,此时日头高升,烈日毫不客气地炙烤着大地,其他人都挪到廊下等候去了,只他一个人像是想与她一起受刑一样,立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唐婆子一出来,他的神色立刻松动,忙问:“怎么了?”
“夫人的胎位不太正!”唐婆子擦了一把冷汗,有些紧张。
武铮比她更紧张,一下就慌了神:“胎位不正?胎位不正该怎么办?!她有没有危险?!”
唐婆子被武铮直直盯着,冷汗又冒了一层,忙道:“将军别急!夫人的情况还算好,胎位只是有一点不正,好歹没有横过去,横过去的才叫危险了,常常一尸两命!”
武铮被那“一尸两命”震得脑子一嗡,分明知道唐婆子说的不是贺龄音此刻的情况,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定要保住她,一定要保住她!”
“哎,是是是!”唐婆子一边连声应道,一边浮出一丝难色,“只是,将军您也知道,生产对女人来说就是道鬼门关,有各种情况发生——”
眼见着武铮的面色顿时冷得恐怖,她连忙转了话头:“老身的意思是,老身一定会拼命保住夫人和孩子,只是,万一……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只能、只能留一个,保大还是保小,您给个准话,我们也好把握。”
“当然保大!”武铮毫不犹豫地回道。
他怕稳婆还不够清楚明白他的坚决,不顾她一身腥秽,用力拉住她强调,“我夫人是第一重要。不对,是唯一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无需再求取我的意见,一定要先保证她安康!”
“哎哎是。”唐婆子连忙应了,正准备返回产房内,复又顿住脚步,追问了一句,“是儿子呢?”
儿子可是家里的香火,大将军还没有儿子呢。
武铮又气又急:“儿子女儿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一样的,先保住大人听到没有?!一定要保住我媳妇!我不许她出任何事!”
“好好好!”唐婆子被吓坏了,连忙点头应下,奔回产房。
*
产房内,唐婆子和其他几个稳婆满头大汗,她们没将胎位不正的事告诉贺龄音,以免她紧张起来,更难生产。
她们将贺龄音扶起来,按照古法将手放在她肚子上循环搓揉,给她转胎位。
贺龄音第一次生孩子,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但是她知道此时什么都要听稳婆的,于是配合着她们的话,不断吞吐呼吸。
如此循环往复。
守在外面的武铮更是快急疯了去。
特别是当听到贺龄音疼得禁不住大叫的时候,他真的恨不得自己替她遭受这份危险和痛苦。
时间一点点过去,待到日头西斜,产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清脆嘹亮的啼哭。
“生了!是个公子!”唐婆子大叫,里头的稳婆俱开怀大笑起来。
有一个稳婆准备开门请武铮进去,谁知道门一开,一个影子几乎将她撞倒,再一看,武铮已经进来了。
他原是想立刻冲到她身边,可是才一冲进来,便又想起她的话,硬生生顿住脚步:“可以吗?媳妇,我可以进来了吗?”
唐婆子喜气洋洋地把孩子抱过来:“将军您看,夫人给您生了个儿子!”
武铮眼睛直盯者罩帘,似乎能透过罩帘看到贺龄音似的,他现在满心惦记着贺龄音,就算是他刚出世的儿子,他也还没那个心情去看。
一个稳婆却惊叫一声:“夫人晕过去了!”
武铮心口顿紧,像被人一把揪住,他一把推开罩帘,奔到贺龄音身侧。
此时的她,虚弱、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就这么躺在充满血污的床上,眼睛安安静静地阖着,连呼吸都是极轻极轻的,好像下一瞬就会彻底断掉。
武铮的面色顿时狰狞起来,全身不受控制地抖。
“掐人中!”唐婆子赶忙道,“将军,掐她人中!”
武铮一震,连忙狠命掐贺龄音的人中:“醒醒!媳妇你醒醒!你快点醒过来!阿音,你醒——”
“疼……”贺龄音身子微动,嘤.咛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武铮赤红的眼。
她一怔,武铮已伏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圈着她,头埋在她颈侧,闷不作响。
“铮哥……”她轻声唤他,转而身子一僵。
她感到有一道温热的眼泪流在了她脖子上,顺着她的脖子没入了衣服里。
武铮哭了……
他竟然哭了!
她从来没见过武铮哭,没想到,此时他竟然为自己而哭……
心里泛起了无限柔意,她微微叹息一声,暗笑她的铮哥怎么像个小哭包似的,原以为他流一行泪也就停了,没想到还在默默地哭。
她抬眼,一圈稳婆围着他俩,还在等吩咐的样子。
“出去吧。”她张着嘴轻声地对她们说。
唐婆子抱着孩子走上前一步:“这……”
孩子被包裹起来,贺龄音看不到他的模样,作为一个母亲,此刻她极想见一见孩子,抱一抱他。但是,她的铮哥好像刚才被晕过去的她吓得不轻,此时还无限依恋地圈着她流眼泪。
她权衡了一下,依旧对唐婆子道:“出去吧。”
待稳婆们都出去了,她也终于恢复了一点气力,微微抬起了手,揽在武铮肩上:“铮哥,我没事了。”
武铮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全抹在她衣服上,抬起头来便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了,低声问:“还疼吗?”
“不疼了。”其实还有有点,不过跟生孩子那时候疼得撕裂一比,此时的余痛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武铮心口还在狂跳着,刚刚冲进来看到她几乎死去那一刻,他也几乎死去了。
不敢再回想,若是那丝微弱的气息真的断掉了,他该怎么办。
贺龄音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手抚上他的脸,被他一把握住。
“本来是不想让你瞧见我狼狈至极的模样,到底还是让你看到了。”
武铮摇头:“一点也不狼狈,很美。”
贺龄音浅浅一笑,虽然知道他在骗自己,但是心里舒坦很多。她能感觉到稳婆给她下面盖了被子,盖住了一床的血迹,至少没生产时那么狼狈……她心里也感到一丝安慰。
“你别担心,我现在真的没事了。”她看着一脸余悸的武铮,弯着指头在他脸颊上勾了一勾,“本来也以为自己会痛得死掉,可是生完之后,我觉得也不过如此。”
“你很勇敢。”武铮紧紧握着她纤细的充满汗水的手,觉得自己也随她死过一回,“没有人比你更勇敢了。”
贺龄音眼睛微弯:“因为你,我才勇敢的。”
武铮一震,眼睛里流淌着滔天情绪,嘴拙得不知说什么,只好轻柔地在她额上、脸颊、鼻尖、唇瓣、脖颈一一留下一个轻吻。
两人安安静静地对视片刻,贺龄音道:“扶我起来,叫稳婆把孩子抱进来吧,我想抱抱孩子。”
武铮这才想起他儿子刚刚被他抛到脑后了,连忙点头,奔出去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欢喜地抱进来。
这孩子生得剑眉星目,眼睛又大又亮,头发浓密异常,皮肤白白嫩嫩,叫人看了就想往骨子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