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张氏要这个大天师的位子也是为了万民,对不对?”女孩子轻笑了起来,“道理说通了其实很简单,只是很多人不愿意去往源头处想罢了!”
张老天师倏地朝她望来:“明珠儿这话是在说老夫?”
“是。”女孩子回答的斩钉截铁。
张老天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已有很多年没有人敢这般质问训斥老夫了!”
这孩子总会做些他意料之外的事,让他喜欢却又不是滋味。
“祖父走了岔路。想我先祖若忠的不是天下万民,忠的是君,他就不应该辅佐当时不过一介平民的太宗皇帝,而是应该相助当时在帝位之上的刘氏。同样的,我张氏既秉承先祖遗志,忠的应该是这个天下,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君做的对时自然该忠君,可他若做的不对呢?”女孩子轻笑,“他若不是君,只是个普通人,生母被人抓走,他不作为,儿女被人抓走,他又不作为,连点表示都无,你觉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昏庸二字放在他身上就要分开来讲,当今陛下庸而不昏。他当然不是昏君,没有那个胆量行大昏之事,这于百姓是幸事,但如此庸君于臣子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女孩子说道,“若非他庸,岂会让陈善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陛下耳根子软,祖父若是顺着他的意,可不见的是一件好事,真正的贤臣忠臣应当做的是指出陛下的不足,加以督促改进才是。”
“你说的都有道理。”张老天师斜睨了她一眼,道,“跟着庙远先生游学十年,果然伶牙俐齿的。”
“这你可错怪他了。”提到庙远先生,女孩子脸上的笑意灿烂了不少,“我自小便是这般伶牙俐齿,别给他脸上贴金。”
“老夫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张老天师点了点头,看着她道,“但这跟你一定要将中元节那晚的事追究到底有什么关系?”
“忍下这一回,一击不中,只会招来再接再厉。过了这个中元节,还有下个中元节,下下个中元节,我也只是个寻常人,又如何保证我张氏每一回都有惊无险?”女孩子说道,“这件事忍下来是没有用的,也不能这么说……每回拿我张氏族人的性命做堵,为陛下谋些芝麻大小的利益还是可以的……”
这话听起来真是阴阳怪气的!张老天师是忠君不假,但他还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尤其说的还是他们张家。她这句话一出,他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好像在说他张家是陛下手里拿来谋利的工具一般。只是想反驳,他又寻不出半点可反驳的话来。
“什么利益都比不上我们张家活着更重要,若是我们张氏一族死了,无人制衡刘氏,坐看刘氏壮大,待到他卷土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张氏族人三百年来的心血?”
“真是巧舌如簧!”张老天师骂了一句,语气却显然软了下来。
“陛下做不了正确的决定,那就由我们来替他做这个正确的决定。”女孩子说罢笑着站了起来,“祖父,其实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什么话?”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而我们张家活着远比死了用处更大,所以君是不会要张家死的,这一点平庸如陛下也明白。”
“那么这件事,我张家要追究到底,谁敢拦?”
第1071章 番外灼灼明珠(七)
张老天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女孩子笑了笑,替他披上了外袍,道:“祖父想说大逆不道?”
“没关系,大逆不道的是我,同祖父没有关系。”她说着站了起来,“是我的错,所以祖父不必有什么顾虑,我也不会让祖父这时候现身,宫里那边我会去的。”
张老天师视若掌珠孙女怎么可能在老天师的事情上说谎?这件事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张老天师出了事,如今张家当家做主的是张大小姐。虽然有人疑惑过张家对个孙女宠的跟什么似的像话么?但归咎到底这也是别人家的事,跟旁人没什么关系。
那位传说中的张大小姐也在人前露了面,更是被陛下亲召见过了,如大家所想的那样,那位张大小姐是个端庄大气的贵女,谈吐有礼,如大家想的那样。
至于老天师,人年纪大了,有个小毛小病也是正常的。
一切好似没什么不同。
直到一日早朝,明宗帝愤愤的甩袖而去。众臣神情惶惶,不明所以。
下朝之后,才打听到张家在中元节那一日的事上始终不肯让步,一反常态的坚决,这件事与一向贯彻“忍”字诀的明宗帝背道而驰了。
城里也为这件事闹的风言风语,矛头直指延礼太后与西南候。
权贵相争,事不关己的热闹,大家都乐意看着。
这日一大早,十几骑人马停在了才修缮了一番的张府门前。
这不是那位盛宠的青阳县主吗?路过的行人吓的退的远远的,唯恐被波及到。
她怎么跑到张家门前来了?对了,张家在与西南候陈家争斗呢,为的是中元节那日的事。也怪不得张家,都欺到头上来了,还要任人欺辱不成?
“这件事说穿了,就是没有做好。”停在街角的一辆马车里,当朝一品琅玡王氏的家主王老太爷正往这边看来。
“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要做个干净。”王老太爷说道,“居然一个都没杀掉,平白折了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
说罢这些他伸手敲了敲一旁一个年轻公子的脑袋:“七郎,你可看好了,别像陈家这样,引来张家不死不休的纠缠!”
这是王氏此辈第七子王栩,也是王老太爷最宠的孙儿,他低声应了声是。
青阳县主翻身下马,指挥着跟随她而来的十几个护卫,喝道:“给我砸!”
“蠢货!”王老太爷吐出了两个字,语气凉凉的,“张家可不是寻常人家,且不说这门第也是一等一的高,就论武,其中高手可不在少数,就她那十几个护卫,也跑来挑衅?”
“因为这种事青阳县主常做。”王栩说道,“陛下畏惧西南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回都是小孩子玩闹这种说辞带过,顶天了也不过禁足罢了。”
“小孩子玩闹,大人就要好好管教,否则,迟早被比她厉害的小孩子给教训了。”王老太爷说道,“张氏以往只是不追究,这一次追究起来,他们死咬着不放,此事就没完。这件事张氏不但在理,而且也有那个底气来求公道。”这就是大族的底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辈一辈长此以往传承下去。
王老太爷看向外头,他就说嘛,张氏明明手握如此厉害的棋子,偏偏自诩清高,未免太过迂腐。这一回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想通了,看来……清高久了,也学会放下身段了。
正这般想着,才砸了两下大门,那张氏的红漆大门已经拉开了,一个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她一身红衣飒飒,眉间微蹙的看向眼前这一群人。
“你们是谁?”她开口道。
她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这种东西的,譬如说眼前这个女子,她看第一眼就不喜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喜欢,是心里没来由的厌恶,也许曾经,她们真的有过仇也说不定。
得知这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青阳县主之后,女孩子笑了:“我听说了。听闻县主视人命如草芥,前阵子刚在青阳园中杖毙了一个女子,欺软怕硬,看上了崔氏的公子,不敢惹崔氏,就欺负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真是啧啧……”
“与你何干?”青阳县主冷笑了一声,手里的鞭子朝她甩了过来。
不过她忘了,眼前这位张大小姐同样是个“被宠坏”的主,可不会乖巧的站在原地任她动手。
这一日,在长安城里交横跋扈惯了的青阳县主平生头一回被人打了,而且对方下手还不软。
“这位张大小姐……”王栩看的目瞪口呆,“好生厉害……”
“她的武功在江湖之中算起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王老太爷看着那女孩子抬手甩了青阳县主一个巴掌,眉心一跳,“骄纵宠坏的丫头下起手来真是没轻没重的。”
青阳县主是下手狠毒,可面对这样碾压一般的对手,再狠毒也没用。
“恶人还需恶人磨,这长安城要热闹了!”王栩说着,将手里的折扇收了起来,一旁的路人看的幸灾乐祸,虽然不敢出声叫好,却几乎个个脸上都有几分压抑着的笑意。
过来寻麻烦结果吃了一通教训的青阳县主留了一句狠话“给我等着”就匆匆忙忙的跑了。
女孩子将青阳县主那截断掉的马鞭踢到一旁,对身边几个张家的下人说了几句,而后竟直往这里过来了。
“见过王司徒。”女孩子走到马车前朝车内施了一礼。
一旁的车夫脸色惊疑不定,正要开口说“认错人”了之类的云云,车帘却在此时挑了起来,王老太爷从车里向她望来。
“张大小姐。”
“王司徒,这热闹好看吗?”女孩子扬眉,问他。
王老太爷有些惊讶,似乎是平生头一回碰到这样肆意的小辈,大抵是觉得有趣,他点了点头,道:“还不错,小孩子的玩闹偶尔瞧瞧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