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惹得她回过神来,她忙将衣裳挂到木施上,阻止道:“新伤还是不要碰水了吧,我给你擦擦行吗?”
孟璟却已经下了水,她只好跟上去,为他擦起了背。
喝完止痛药,阵痛压下去不少,他倒也能安安心心地泡上一个澡。
楚怀婵没用帕子,纤纤玉指一点点地抚过他背上的每一寸肌肤,将他背上的大小伤疤一一抚过,洗尘去晦,却洗不去过往的伤痛与现今的心疼,她眼眶又泛了红。
她下手轻,指尖时不时地在他背上勾起一阵酥.麻,令他微微失了几分心神,偶有几滴温热的泪滚滑到他的肩背上,更是令他浑身都燥热了几分。
楚怀婵目光先是扫过他脊骨上那只能清晰辨出形状的脚印,后又定在他臂上被锁链勒出的红痕上,这得是长时间禁锢致血脉不畅方能留下的印记,她不敢去想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遭。况且,他这样高傲的人,皮肉之痛不足为惧,但被人当做砧板上的鱼肉,随时任人宰割半点由不得己的局面所带来的的屈辱感……她几乎不敢想象。
她迟疑了下,指尖轻轻触了上去,口中喃喃:“不值得的。”
孟璟受疼,本下意识地想躲,却忽然听到她这极轻的一声叹息,这声轻如蚊蚋,他并没有切切实实地听清,但他仍是生生忍住了动作,静静再听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总算将之拼凑成句。
他想宽慰句什么,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许久,她总算回过神来,轻声问:“疼得厉害吗?”
总归没有膝上的伤疼。
但这声里带了哭腔,他迟疑了下,耐着性子道:“没事。人都回来了,别担心了。”
楚怀婵低低“嗯”了声,不再说话,就这么掩下羞赧与害臊,安安静静地替他擦洗身子,尔后又替他擦干添衣。孟璟只裹了件中衣便去找扶舟上药,走到门口,又出声吩咐:“赶紧洗洗。”
“啊?”
“收拾完了赶紧睡觉,不早了。没事了,别瞎想。”
孟璟说完这话,只觉心下不畅,这会儿在府里也懒得强撑了,干脆放松下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扶舟在明间替他上药,他想起来一事,叫东流去马车上取了药瓶回来,扶舟接过来闻了闻,试探问:“解药?”
见孟璟颔首,他立时高兴起来,马上就要唤人去重新备药,孟璟喝住他:“明日再喝吧。”
扶舟犹疑了下,仍是不大放心,试探问:“喝完药不大疼了?”
见他点头,扶舟重新低下头去,替他包扎好最后一段,没忍住叹了口气:“不过光是拿一个势力衰微的万全都司抵抗鞑靼主力,不得借调兵马粮草,这怎么感觉……有点像是万岁爷想借鞑靼的手弄死您呢?”
孟璟猛地一脚将他踹飞,又带得膝上一阵疼,他缓了好一阵,药效重新起作用,阵痛下去,他这才看向这半点不会说人话的糊涂蛋,仍是气得牙痒痒,干脆转身进里屋去了。
他走到门口,楚怀婵刚好捯饬完过来,想问下他的伤势如何,扶舟赶紧退下,将室内留给他俩。
她看他一眼,试探问:“还好吗?”
“还好。”
他既然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问,只得蹲身告退:“那小侯爷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她说完转身欲走,背过身去又开始回想起方才所见的触目惊心的伤,止不住地落泪,只好赶紧悄悄抹了抹泪。
孟璟见她这动作,迟疑了下,唤住她:“学过规矩么?”
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懵了一小会儿,尔后想到他方才让她伺候沐浴,才明白了过来,耳垂瞬间红了些许。她迟疑了下,又怕他等得不耐烦,赶紧彻底擦干泪,转身答道:“学过的。”
“那进来。”
他说完转身往内走,楚怀婵犹疑了下,跟了进去,他本就只裹了件中衣,无衣可更,她蹲下身去替他脱皂靴,等伺候他上了床,这才吹熄了灯,尔后褪去外衫,静静躺在了他旁边。
黑暗中,楚怀婵静静躺着,忽地感觉到他在解她的衣裳,一颗心顿时跳快了几分,身子也止不住地轻微颤栗起来。
等将她整个人剥光了,他倾身覆了上来,舌尖轻轻触了触她近乎被蒸熟的耳垂,轻声道:“疼便说。”
楚怀婵迟疑着唤了一声:“孟璟……”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嘴便被堵住了。
毕竟是武官之躯,他虽已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很是温柔了,但她还是疼得厉害,边轻轻呜咽出声,边忍不住死死环住了他的背,但总归是没有喊疼。偶尔,实在疼得厉害了,她也会在他肩背上留下些许抓痕。
她这一夜,先是被父亲那一纸要置他九族于死地死后也要永世背负骂名的檄文给惹得七上八下,心酸愧疚自责齐涌而上。尔后便见锦衣卫撤走,他又平安回来,心里悬了十几日的石子总算落了地。可后来又亲眼见到了他身上可怖的新伤,愈发心疼起来,又因知这伤的起因是她,更是愈加愧疚。
这一晚心情起起落落,可当他近乎带点冰凉的手指解开她的衣衫,触到她的肌肤之时,她的所有情绪都齐齐压抑了下去,只想要好好抱一抱他,好好宽慰一下他的伤痛。
她侧身去看他的睡颜,他兴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在那种破地方都没怎么休息好,又兴许是因为喝了扶舟自成一格的安眠神药,这会子已经睡过去了。大概是已经习惯了黑暗,她竟然也可以看清,即便在睡梦里,他眉头依旧蹙着,想必是仍旧疼得厉害。
她缓缓探出手去,将他眉间的褶皱轻轻抚平,又将他垂露在外的半截手臂放回被窝里。
一切规整完毕,她凑上去,在他颊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尔后,探手拨过他的长睫,又在他唇上那道因忍痛而咬出的口子上轻轻点了一点。
第67章 暴躁都指挥使
孟璟带楚怀婵回到宣府已是十日以后, 二房一走, 陈景元再一来, 偌大一个镇国公府, 空空荡荡, 走到哪里都是寂静。
他耐着性子陪她收拾妥当后, 便马不停蹄地到了都司衙门,三司的头早已候着了, 周懋青急忙来迎他, 称他一声“孟大人”, 再赔上一句:“当日一语中的, 如今还真是您的属下了。”
孟璟懒得和他寒暄,没理会这马屁话,径直看向屋内的另外两人:“按察使。”
按察使刚站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孟璟已摆手让他退了:“一切照旧,可以回去了。”
按察使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灰溜溜地走了。
孟璟再看向布政使, 多打量了一眼,道:“别的暂且不说, 只一条, 明年春, 所有能用的田地必须全部种上粮食。”
布政使也是新官上任不久,从没见过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专横霸道的顶头上司,况别的地方三司平等互不干涉, 偏宣府这地儿突然就说民政统归都司衙门统属,怎么也让人想不通。他又是文官进士出身,本就瞧不上这些大老粗,他犹豫了下,看向这屋子里唯一打过交道的周懋青。
周懋青则是惯常知道孟璟这个狗脾气的,哪里敢帮他说话,只递了个眼神给他让他赶紧滚吧,别自讨苦吃。
布政使不信邪,强行辩解道:“可内阁一次次公函交代下来,户部又有赋税减免,于民也有益,这是良计。”
周懋青默默为他叹息了一声。
果然,孟璟目光冷冷扫过来。
布政使被这目光所迫,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孟璟看向他,道:“只提醒你这一次,宣府是战区,边防第一。你大可以试试,若叫我发现你在背后捣鬼继续推什么狗屁棉花,但凡卫所发不出粮,我第一个拆了你家和布政司衙门的粮仓。”
布政使是真没见过这么直接粗暴的,噎了好一阵,还要说什么,周懋青已赶紧把他往后拉,劝他还是保命要紧,他也只好忿忿地拂袖而去了。
只剩老熟人了,孟璟更是不客气,径直吩咐道:“点兵。万全三卫和宣府三卫你亲自点,其余卫所叫各卫指挥使三天内全给我点一遍,把名册报上来。已无壮年男丁可抽调入伍的军户,先直接给我撤出卫所驻地,再上报等朝廷统一核销。”
“消兵”的流程自然是要等后军都督府统一核对销掉军籍之后才能将人赶走的,不然便是逃兵了。
但孟璟这人雷厉风行惯了,平生最厌罗里吧嗦、干活懒散和临阵脱逃。眼下他要把吃闲饭的一脚直接全踹出去也不足为奇,周懋青也不敢多说什么,况且一想曾缙应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不给他面子,略一思忖,赶紧应下了。
“可抽调入尖兵或者精锐骑兵的,让标注出来,你亲自去过一遍目,还能入眼的,给我带回来。”
“这是要?”
“拉一支亲兵,在精不在多,三百人足够,我亲自练。”他答完也懒得再听他继续追问,转问道,“长城塞的边防工程修得如何了?”
周懋青顿时起了层冷汗,嗫嚅半天不敢答,孟璟就这么冷冷看着他,也不出声,只是余光微微瞥了一眼膝盖,忽觉有几分好笑,多亏了皇帝当初赐下的那杯酒,陈景元这一刀竟然拖拖拉拉了几个月,至今日,才总算是好全了,痛感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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