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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林叙然)


  “至于敛秋和二房那事,你说换了旁人,主子怎么处置?”
  “很简单啊,前者么,多管主人家的闲事,多半是直接发卖出去。二房的事,若当真不在意受委屈的那位主儿,主子又是不把这些虚名放在心上的,估摸着压根儿就懒得搭理,随便他们闹腾,算是给侯爷面子。”
  “那不就结了吗?”
  “好像也是哦。”东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主子还是不舍得让少夫人没面子,也不愿意让少夫人受外人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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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璟第二日卯正时分起身,东流也不敢劝,只压低声音提醒了声:“少夫人说请您辰时再起身。”
  “你到底跟谁来着?”孟璟睨他一眼,“我什么时辰起身都要归她管,你怎么不说,以后我这儿全归她说了算?”
  “不敢。”东流憋着笑唤丫鬟进来伺候他更衣,准备一会儿看一出这位爷被人发脾气的好戏。
  孟璟捯饬完毕,按惯例去院中练剑。
  楚怀婵从槐荣堂过来的时候,正见着这不省心不听劝的傻子在那株碧桐下练剑。她心里那股子怒火“噌”地一下子蹿起来一丈高,正要去拦下他,扶舟却突然冒出来拦住她:“少夫人,您可省省吧,您这会儿过去,搞不好得这剑得直接往您身上招呼。”
  楚怀婵盯他一眼,他忽然郑重起来:“少夫人,这事儿您就别管了吧,说实话,别的兴许主子尚可迁就迁就您,但这几年,刀剑骑射上落下的功夫实在太多了,您也体谅体谅主子。”
  他神色正经,说这话的语气也很诚恳,楚怀婵默了下,退回廊下,静静看着院中那人。
  他一身瓦松绿的直袍,在清晨的微风中挺立,碧桐树叶被剑气搅得四下纷飞,却又因这杀腾之气而难以落地,于是将他身形绕住,在空中翩跹翻飞。
  她看了许久,忽然想起来那日孟珣同她说,他二哥舞刀弄剑时,像仙人。
  童言无忌,却也的确从不欺人。
  其实还真挺像的,只可惜,是个谪仙。
  “小侯爷每日都练剑的么?”
  “是,从前爱刀,如今却更喜剑了,每早卯时必准时起来练剑。”扶舟迟疑了会儿,又道,“其实主子也算迁就您了,平日刚到卯时便起身了,今儿卯正才起的身,想是您特意交代过的缘故。”
  楚怀婵怔了下,问:“还要练多久?”
  “一般半个时辰,偶尔一个时辰。”
  还是很长时间啊,她犹疑了下,问出了那个她已疑惑了些时日的问题:“你同我说老实话,小侯爷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寻常外伤,哪有拖上一个多月都不见好的,况他还有武艺傍身。”
  扶舟为难,好半天才小声撒了半句谎:“刀上有毒。”
  他见她神色紧张,又赶紧补道:“不是致命的那种。”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听他接道:“但我吧,学艺不精,暂时还是没调出解药,别的法子也寻过,外头的郎中也悄悄请过不少,但总不见效,所以委屈主子受苦了。”
  她听着扶舟的絮絮叨叨,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孟璟身上,桐树树叶偶尔有几片落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声轻微声响,又被剑气惊起,重新卷入繁杂的战圈,惊起窸窣声响。
  瓦松绿的袍子斜飞,甩出一道凌厉的弧度来。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轻声问:“我也读过几本医书的,你别骗我,他这般动武,必会更加难以调理对不对?”
  扶舟面色讪讪,最后还是点点头:“少夫人见多识广。但这事,总归劝不住,主子身子底子尚可,也就由他了。”
  “底子尚可也不能这般糟践,还有几十年日子好过,他倒是急急忙忙地赶着寻死。”楚怀婵怒气冲冲地说完这句话,提脚便走。
  扶舟还以为她真吃了豹子胆要去硬拦,准备拦她,却见她只是拐去了厨房,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等着看好戏顺带添油加醋的东流却大失所望,撇了撇嘴。
  楚怀婵到时,小丫鬟正在替孟璟熬药,她将药材接过来看了看,微微闭了眼嗅了会儿,脑袋顿时一阵发闷,下意识地脑袋后仰避过了这阵味儿,捏着鼻子将药一股脑儿地倒进了药罐,亲自接过了这活。
  孟璟练完剑,沐浴完毕之后,到饭厅没见着她人,随口问了句:“走了?那正好,备车,一会儿出去一趟。”
  “没呢。”扶舟道,“在外头亲自给您熬药呢。”
  孟璟怔了会儿,吩咐道:“传膳,去请过来。”
  “诶好。”扶舟亲自去了趟厨房,回来后禀道,“少夫人说请您先用,药快好了,她一会儿再过来,不必等她。”
  “什么毛病?”孟璟执勺,犹豫了会儿,又默默放了回去,亲自到外头去寻她。
  她正坐在在外院廊下,安安静静地守着那方药炉。药罐之上泛着白气,他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令人发闷的味道,琢磨着还是该遣扶舟重新回去学几年手艺再出来丢人。
  下人们不敢打扰,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见她边捏着鼻子,边拿了帕子垫着去揭药罐盖子,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下情况,又重新坐回去,亲自添了些炭。
  小丫鬟端水上来给她净了手,她干脆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看着眼前的雾气发呆。
  他忽然想起当日在云台,她在他身前端端正正的那一跪,鼻梁挺翘出一股傲气来,眉目却又温顺得不太真切。
  他下意识地向她走过去,楚怀婵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迟疑了下,冲他笑了笑:“小侯爷先用膳吧,不必等我。”
  “这些事让下面人做就是,就算母亲有交代,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小侯爷,”她忽然很认真地道,“你再忍些时日吧,等养好伤,这一身武艺总不会废掉的。”
  她说得很认真,也没了昨晚那点看他吃瘪而沾沾自喜耀武扬威的模样,满满都是真诚。
  孟璟微有动容,却满不在意地道:“不必管我,国公府里的一切,也都不必操心。”
  他这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在,楚怀婵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默默垂首,轻声说:“其实我知道,这门亲事非小侯爷所愿,您也不愿我在您跟前瞎晃悠。但已经成了,能怎么办呢?”
  她轻声往下说:“小侯爷,我是在南直隶长大的。那儿啊,有我最喜欢的玩伴,有疼我怜我的外祖,还有我最喜欢的烟雨与藏书阁……”
  她想起那些仍旧历历在目的旧事和永生无法再见的故人,轻轻笑了笑,眼里却泛出了点儿泪花:“可我能怎么办呢?玩伴们纷纷出阁,外祖也年长了,在家里慢慢做不了主,舅舅看着爹娘给的银票开开心心,却因为没有与我适龄的表哥而不能永远圈住我,暗地里还是容不得我,爹娘则说也是时候将我接回京师了。”
  “他们说……接我回京师,”她轻轻笑了笑,“可我以前,根本从来没有到过京师啊,怎么会是回呢?”
  孟璟怔愣了好一会儿,不太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也就没接话。
  她飞速掩去了那滴刚好坠到眼角的泪珠:“我那时候想,父亲官不算大,我多半会和两位姐姐一样,早早地嫁个寻常书香人家,永生困在后院,读完他们家的藏书,这辈子兴许也就这么过去了,倒是件福事。”
  “哪知父亲官越做越大,玩伴们都开玩笑,说我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这辈子才能攀上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爹。可我有时候想,这真的是件好事吗?”她笑了笑,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可是啊,后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它已经发生了,再难过再不愿意再不甘心也没用。”
  “但是啊,”她看向他,目光里满是坚定,语气却很柔和,“小侯爷,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么?农人耕地,商贾经商,文人科考……谁又不是,只是在拼命地让自个儿过得更好一点、更轻松一点呢?”
  其实不是的。
  他想说不是,可她从没在他跟前说过这么长一串几乎算得上不设防的话,他凝神看了一眼她认真的眼神,忽然没了和她辩驳的心思。
  毕竟,人和人,并不都是同一种活法,自然也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同自己共情。
  “小侯爷,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总归是嫁过来了。来的路上,我想着日后两相生厌永不复见也好。”她柔声道,“可到了这儿,又觉得很多事情,特别是你这个人吧……可能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出嫁从夫,我这一辈子,总归要和你系在一块儿的。小侯爷,我不贪心,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指望你给我什么,也不会时常到你跟前烦你。但好歹,你也别折腾自己身子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瞎忙活什么……”
  孟璟司空见惯地略过了这差点凭空噎住他的措辞,没出声呛她。
  “就算你有些别的要紧事必须要做,这伤对你而言也不甚要紧,但养好伤再行事不更方便么?别让母亲担心。”
  “况且,”她看向他的眼睛,很认真也很坚定地道,“来日方长不是吗?”
  “你无事,我才能过得更好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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