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叶枝喊道。
躺椅上的不染抖了抖身体,大梦初醒般地坐起身来,回头睡眼朦胧地看着叶枝,眼中闪烁着迷茫,问道:“怎么了吗?”
她骂道:“你是疯子吗?”
由于叶枝脸颊通红,不染难得地愧疚起来,对外大喊道:“让他们滚出去。”
屏风外有人道:“是,陛下。”
他刚睡醒,似乎有些懵懂,竟向叶枝道起歉来:“对不起,我睡得太熟了。”
“你每夜就听着这个入睡?”
“啊,不是。有时候也换成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
“你……疯子!疯子!”叶枝连骂好几声,都没能解气。
不染沉下脸来,静静地问:“很脏吧?”
叶枝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便一直骂着:“疯子!你是疯子!”
片刻后,不染低笑起来,竟十分雀跃,“哪怕是这样,也有人说过,朕很干净。”
说完,他撑着把手艰难地站起来,对叶枝道:“你好好休息。”
他缓慢地离开了房间,仿佛也带走了房中所发生过的旖旎,让叶枝松了口气,得以喘息。很快,那张屏风后的东西就被撤走了,屏风也换成了淡雅的绘画。
接下来的几日,不染几乎没在叶枝面前出现过。
到第九日,叶枝终于见到了除送饭的下人以外的人。
这个人,是锦瑟。
她走进来时,眼眶很红,似乎哭过。
叶枝有气无力地问:“你哭什么?”
锦瑟将她动弹不得的身体靠在床沿上,接着一言不发地跪下了。
“叶姑娘,求你救救陛下,求你救救他。”
叶枝惊讶之余,自嘲道:“我自身都难保,还说什么救他?再说,我为何要救他。”
“罗君无已经带人杀到了王城!大宋的兵马根本没有前往大梁,他们一直潜伏在不义境内,就在前几日他们攻进了应天,我求求你,不要再让陛下犯傻!”
叶枝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呼出一口气来,“你告诉我,以前的他和罗君无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一定要阻止他!”
锦瑟擦干了泪痕,将回忆拉回了十几年前的应天。
那时的冠绝天下的应天太子,叫应司空。
他母妃出身不高,却十分得应天皇帝的喜爱,再加上他从小聪明伶俐,很快便被立为储宫。
但不幸的是,应司空在外出时,为了救一名女子从高处坠下,摔断了双腿,应天皇帝得知后立即另立了储宫。
应司空不禁失去了站立行走的资格,同时还失去了父皇和母后的宠爱。
也是从那时起,应天国开始从内到外地发生了改变。
母妃的地位因为应司空的失宠也受到了影响,为了报复应司空,她将失去双腿的应司空残酷地关在寝宫内。每当入夜,她便将应司空推到屏风后,让年少的应司空见识了皇宫的丑恶和人性的丑恶。
她一面与不同的朝臣、下人欢.爱,一面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屏风后的应司空。
那时,不能行走的应司空,有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因此也惹了不少下人的觊觎。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内,应司空唯一期待的,是碎月公主的孩子会来到他身边。
他曾亲眼看着牙牙学语的童子慢慢长大,这个孩子,叫罗君无。
那时候,罗君无很调皮,身上总是沾满了泥土。
有次小君无用脏兮兮的小手蹭了蹭他雪白的袖口,笑容天真地说:“哥哥真干净!”
应司空想摸摸小君无的脸,最终又收了回来。他已经那么肮脏了,不能再去玷污这个孩子。
“干净吗?哥哥真的干净吗?”
小君无脆生生地喊道:“当然了!哥哥,我爹已经找到扶摇子了,他一定能治好哥哥的腿!”
治好了腿……又能如何?
小君无的爹叫罗长云,是个江湖中人,也是扶摇子的师弟,胡中子。扶摇子曾立誓绝不为朝廷中人治病,最后架不住师弟的苦苦哀求,治好了应司空的腿。
不出意外,应司空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同年,应天皇帝驾崩,应司空登基为帝。登基的第二日,他便处死了母妃,并将后宫中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部处死。
之后不久,他搜集证据,诬陷罗长云与碎月公主协同谋反,事后将碎月公主处死,将罗长云与其子罗君无逐出应天。
到如今,已有十余年的时间。
锦瑟泪水潸然地磕头道:“陛下不曾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后宫中的所有人,包括他母后都该死!陛下救不了应天,所以想假借罗君无之手毁了应天……同时也毁了他自己。”
“可他杀了碎月公主。”
“没有!碎月公主没有死,她还在王城内!陛下不曾伤害过她!”
叶枝怔怔地看着她,呼吸都开始冻结起来。
见叶枝神情松动,锦瑟继续道:“大宋能抓到震野不仅仅是因为罗君无,更是因为陛下派人堵住了东流企图支援的兵马,还有阡誉身亡的那段日子,陛下之所以逗留在蜀北只守不攻,是为了防止其他两国乘人之危,包括北燕出兵、七月亡国全都是因为陛下!他一直在暗中帮助大宋,他是世上最好、最高贵的人!”
锦瑟高声呜咽起来,“哪怕……哪怕是因为我,让他断了双腿,受尽屈辱,他也不曾责怪过我半分,陛下……”
她的呜咽声,感染到了叶枝。一种极致的难过充斥在叶枝的胸膛,眼泪不经同意地划过脸颊,偶然落入口中,苦涩至极。
“他在哪儿?”叶枝颤声问道。
“他已经离开了皇宫,他骗了罗君无,说他已经杀了你!”锦瑟拉住她的袖口,哀求道:“你救救他,罗君无一定会杀了他的!”
这十多年来,应司空都承受着什么?
一想到这里,叶枝浑身都颤抖起来,她咬紧牙关:“给我解开……”
“好、好……你快去救救她!”
一盏茶之后,叶枝的身体终于能动了。由于近十日不曾动弹过,她几乎无法行走,锦瑟便牵来一辆马车,驶向宫外。
与此同时,王城城门之下。
应司空命人打开了城门,独自一人站在大宋的千军万马前面。
罗君无看着马下形同陌路的表兄,压抑着心中的慌乱,问:“叶枝呢?”
应司空笑容满面地打量着罗君无,答非所问:“君无,你长大了。”
“叶枝呢?”
“这些年,过得如何?还恨我吗?”
“恨,无时不刻。”罗君无如是回答。
“我料想也是如此。”应司空展开双臂,毫无防备地站在罗君无面前,“杀了我吧。杀了我之后,你和罗长云就能洗清罪名了。”
罗君无攥紧了刀柄,双目充斥着怒火,却还能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问你,叶枝呢?”
“我应该告诉过你,她已经死了。”
“嗤!”利器直直刺进应司空的下腹,可是,他的神情却像释然了一样,那般和蔼地看着罗君无。
在将刀尖刺进应司空身体里的时候,罗君无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他的眸子开始溢出水雾,他说:“应司空,你知不知道,只有……只有在叶枝身边我才敢偶尔放下对你的仇恨,你怎么敢杀了她?”
应司空伸出手来,抓住刀身,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刀尖自然也刺得更深。
“咳……那可不行……”
罗君无想象过无数次这个场景,他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为娘报仇、为自己报仇,而现在,他竟然犹豫了。
在这时,那扇关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了,出现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渐渐走下来一位女子,她看到被刀剑刺穿下腹的应司空,顿时瞪大了双眼,猛地朝前扑来,嘴里喊着:“不染?不染?”
应司空回头看了她一眼,“谁带你来的?”
叶枝咬着牙齿,低着脑袋,“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拖住应司空的身体,温热的眼泪落到应司空脸上,应司空微睁着瞳孔,惨白的唇瓣轻轻地勾起,轻声说道:“你都知道了?别……别告诉他啊,让我死得有尊严些……那些污秽的……不堪的……别让他知道……”
“阿婪……”罗君无怔愣地看着她,忽然丢掉了刀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起来。
叶枝抬起头来,眼泪朦胧着她视线,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声呜咽,慢慢又变成嚎啕大哭。应司空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擦干叶枝的眼泪,说道:“别哭啊,君无看着呢。”
“我的弟弟,终于长大了。”
“哥……”罗君无心中有股疼痛,牵扯着五脏六腑,他忽然惶恐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他甚至都没有丝毫感觉。
“哥,你为何……要骗君无?你让君无该如何是好?”
君无该怎么办?
“哥,君无其实不恨你……君无恨应天……恨先帝……”
“君无只是想亲口问你,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
“你为何要杀我娘……为何要将我赶走……”
“哥……”
“你让君无如何是好啊……你让君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