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将军这几日考虑得如何?可想清楚了?”前扬嫌恶地瞥了眼乱糟糟的牢房,双手环胸,半倚在铁栏上。
顾一气定神闲地睁开双眸,眼中沉淀着一种风雨过后的平静,“顾某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
“你何必那么固执?你若降了,我们也懒得陪你演这出戏,抓住大宋公主后,你想反悔不是有更好机会救她出去吗。”前扬语调上扬,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顾一压根不会投降,不知朝里的老东西脑子里装得是什么,浆糊吗?
“不必陪我演戏,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话不能这么说,萧月吟那厮断定大宋公主会来救你,我们想空手套白狼,怎么能让你死呢?”前扬捏了捏眉心,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你对大梁还有用,我杀了你……”
含羞和牵风该如何是好?
他不仅深吸一口气,内心苦笑道:陛下,您选择大梁真的正确吗?
“前扬,多说无益。你没那么容易抓到朝阳,她……也不会那么傻。”
“未必,顾少将军,你可不要小看自己。”他作势要离开。
“对了,姑且告诉你一声。”前扬去而复返,“你爹击溃来雨后,去了东流。”
听他这么说,顾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顾成威性子太冲动,他来七月恐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朝阳,别来。我死不足惜,但你不能有事!
“可惜,大梁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东流,顾将军去了东流就知道中计了,到时得知爱子身死——当然,只是你的替身身死。”
顾一不为所动,重新阖上眸子。
前扬自讨了个没趣,恹恹地离开了牢房。
“朝阳公主,除夕当夜,你打算怎么做呢?”伴随着一声低笑,他彻底消失在牢房中。
第112章 江还
不义境内常年干旱少雨,今年立冬后却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十分不利于行军。
当宋梁两军兵戎相见于不义时, 大雪洋洋洒洒又铺满了不义。
万军之中,罗君无拾起弓箭,对准萧月吟, 冷箭嗖然离弦。
两军相隔甚远, 冷箭极速冒进, 等萧月吟发现为时已晚, 冷箭不偏不倚刺进他右腹,鲜血潺潺流出,他松开缰绳跌下马背,眼中倏然多了一抹释然。
叶枝,这一箭,还给你了。
风雪交加中,他听到轻语在喊他。腹间冷箭入了几寸,伤不了性命, 只是让他脸色苍白了些许。
“罗君无为何在此地?”
分明受伤的是他, 轻语看上去比他更像伤患,“他是冲着你来的!那一箭他本可以取你性命, 他……他想用您来威胁大梁!”
虽然伤不致命,却牵扯到肺腑。他掩唇低咳起来,咳出了鲜血滴落在雪白的地上,看上去那般触目惊心。
“大梁谁会在意我的死活?罗君无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点,他竟然没去七月国救顾倾城和叶枝……咳咳……”
轻语死咬着下唇, 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他抱住萧月吟,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萧月吟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怕什么,虽然我们人不多,但是皇兄和江百川过几日就会赶回来,咳咳……哭是作甚。”
瑟瑟冷风中,轻语忽然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公子……我们回不去了……”
萧月吟垂下眼帘,莞尔道:“别胡说,就算江百川不回来,皇兄也一定会回来。”
“能拖几日是几日,一定要撑到皇兄回来。”
在这茫茫大雪中,面对强敌来袭,萧月吟身边仅剩下了亲卫数百人。在五日前,姗姗来迟的江莫禁和江百川带走了他身边近三万的士兵。
他没有权利过问原因,他生来就是为了大梁,任何对大梁有利的事,他都没资格怀疑。
萧月吟身中一箭,率数百梁军逃遁。罗君无没料到萧月吟身边只有寥寥几百人,当看到那群在宋军面前如蝼蚁大小的梁军时,罗君无难免有些错愕。他身边的副将抱拳问道:“大人,追吗?”
“江摇不会对萧月吟的生死视而不见,为何他身边只有几百人?其他人呢?”此地一马平川,根本不可能有梁军在暗中埋伏,萧月吟身边当真只有这些人?
“留下一万人,你带其余的人赶往七月,一定要快!”罗君无脸色发白地说。
“是!”
既然已经找到了萧月吟,他绝不会空手而归。倘若阿婪已经收到了他的消息就不会前往七月;大梁也不会真的处死师兄。哪怕,抓住萧月吟还是无法威胁江流春放了师兄,他也要活捉萧月吟履行对阡决的承诺,他要带萧月吟回大宋,要他在阡大人坟前磕头认错。
他率领一万人接连数日追赶萧月吟,将萧月吟赶入不义腹中地带。
果不其然,这几日中无论是江莫禁还是江百川都没有赶回来,萧月吟向两人传过求援信,全都石沉大海。
罗君无的脚步已经逼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还是就这么放弃呢?
身上的箭伤未经妥善的处理,最终引起了风寒。萧月吟只感觉晕乎乎的,对外界一切的感触不是那么真切。
“公子……”
轻语在唤他。他趴在亲卫的背上,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只看见轻语哭丧着脸,他无力地笑了笑,“轻语,你了解他,你不该跟我来。”
“公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温热的眼泪流出眼眶,滑下脸颊时就冰冷得可怕。
“你说他真心待我,”萧月吟嗤笑一声,“那是因为父皇让我做他的垫脚石,可我无怨无悔。”
“他带走其他人,是他知道罗君无是冲着我来的,他想将罗君无一网打尽……所以,他一定会回来。”
“公子不是的,不是的……”
“对他而言,我已经没用了。”何止是没用了,在江莫禁看来,让萧月吟继续活下去只会成为他的阻碍。
可是,他们为何不明白呢?萧月吟的一生都是为了大梁、为了江摇、为了江莫禁,他怎么会成为他们的阻碍呢?
他将手伸进怀中,摩挲着那枚充斥着暖意的玉佩。
师父,我好像做完我该做的事了。
“轻语,你该和他一起离开。”
他说完这句话,便昏睡了过去。
恍惚间,他听到轻语在喊他回去,可是他看到了师父。
师父坐在将军府里的凉亭中,他背对着萧月吟在喝酒,满头白发和漫天纷飞的大雪相得益彰。
他还穿着那件衣裳,头发也散乱地披在肩上。
“月吟,你来了?”
萧月吟惊喜若狂地朝凉亭跑去,他看着那座不远不近的凉亭,始终无法抵达。
“师父……师父……”
“月吟,你有什么资格呢?”
仿佛被五雷轰顶,这一句话抽走了他全身所有力气。
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一把凌迟萧月吟的刀。
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师父呢?
“萧月吟!”
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萧月吟。”
有人在喊他,可他不想回应。
世间哪有什么好。
“江还!江还!”
那个声音带着焦急,喊着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
江还是谁?与他何干,他想去找师父。
“江还!你在哪儿?”
江还……究竟是谁?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他尽力去捕捉。
长得很像他娘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她嘴里呢喃着:“还儿,你要记得娘说的话,好好记住。”
娘,我记得,我都记得。
“你叫江还?是‘还债’的‘还’吗?你为何要起怎么奇怪的名字?”锦衣小少年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谈论起他的名字。
过了很长时间,锦衣小少年长大很多,他委屈得红了眼眶,指着叫那位江还的孩子,说:“凭什么?凭什么父皇更加喜欢你?”
“江还!”
记忆中的声音与这道声音重合。这个人是江百川吗?这是幼年时的他吗?是他在叫“江还”吗?
“闲王……是闲王的声音……闲王赶回来了?”
“闲王……公子!公子!闲王回来了!”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眸子。
“江还!”那道声音继续响起。
萧月吟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不是梦!竟然不是梦?这道声音是江百川?他……在喊江还?
“轻语,把我的竹笛卸下来。”萧月吟从亲卫背上挣脱下来,轻语一把扶住他,为他取下竹笛,眼含泪水看着他,笑着说:“闲王回来了。”
“我知道。”
哪怕萧月吟从未想过,江百川会回来。
他从竹笛内壁摸出几根银针,封住伤口周围的穴位,密密麻麻的疼痛传来,让他意识清晰了两分。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快走。”
“江还!”那道声音继续响起,让萧月吟平静的内心泛起波浪来。
还有人记得他叫江还吗?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公子在这里!”在众多亲卫中,知道“江还”是萧月吟的人,只有轻语。
“我听到声音了,快。”
是江百川的声音。可是,江百川会喊自己江还吗?他不是巴不得自己去死吗?他为何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