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秦艽揭下皇榜入宫。
以她独门医术,将昏迷不醒数日的宋初渺救醒之后,便提出要为她制药。
医者开方取药,再正常不过了。
但她当时的方子中,却有一味药材,是绝世稀有的。
沈青洵会有所印象,是因当时奉命去取药的宫人,最后却发现独差了这一味药,匆匆赶来回禀。
殿内候着的太医一听,都甚为惊讶。
此药材甚是稀罕,连他们也都许久没有听闻,仅在书中有记了。
似是自几十年前起,就早已绝踪,无迹可寻。
这世间即便有谁还有,一时半刻的恐也难以寻觅。
说到这个后,太医们都闭了嘴,面色惶惶。
倒是后来御药房内,一名多年负责守药的老太医,突然想起这药材宫中是有的。
皇家一直有密存着一株。
而此药材,因非什么神效之物,寻常方中也用不着,是以多年来还一直存放着。
也可说,除此之外,这药材世间恐无第二株了。
那时沈青洵一心皆在渺渺身上,并未多想,只庆幸宫中还有此药材。
便下了旨意,让那太医尽快去取。
之后秦艽拿到了所有药材,又要亲自煎熬制药。
沈青洵就给她在太医院里辟出了一块清净之地。
诸如此类不寻常的要点,沈青洵在心里一琢磨,都是生有疑处的。
而此事的疑处最大。
他潜入宫里后,找到了执管宫中药材的老太医。
改了乔装,又拿着从父皇那得来的帝令。
假意接近后,套得了一些话,也知晓该药材此时确实密存在御药房中。
可依太医所言,那味药材的药性至寒猛烈。
同宋初渺体内的寒症,是全然不相治的。
若在寻常情况下,这株药材,也绝不可能用在宋初渺的身上。
此药材竟有如此相悖之处。
沈青洵回味一二,当下便懂了什么。
想来当初宋初渺性命垂危,太医们却一个都不成用,引得他龙颜大怒。
而宫外招来的秦艽,在一番救治下,竟能让她好好醒转了过来。
秦艽当时即便要的是含有毒性的药材,被斥责了无能的太医们,怕也是没有脸面敢多嘴的。
就算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秦艽的错处。
况且宋初渺当时的状况,本就只是悬着一口气罢了。
若说会随时去了,那都不为过。
沈青洵想,若那株药材,不是以其药性有独特用处的话,那就只有另一个可能。
此药材秦艽取走后,并未用在渺渺的药中,而是私自藏了起来。
也许一开始,秦艽就是从不知何处,得知了宫中藏有此株药材的消息。
之后才趁着这个机会进了宫。
她本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又是在与皇家打交道,谨小慎微也在情理之中。
许是怕他得知,她是为此药而来,反而会因此被扣下了药材。
以此来要求她将宋初渺的病症治好。
但她替宋初渺诊后,就道她时日无多的话,并不是随口一说的。
为求稳妥,所以秦艽才假意以此用在宋初渺的药内。
以最快的方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若真如此,秦艽救醒渺渺后,他许她名利皆不动容,一心只想要离开。
也就有了凭依。
那这一回,沈青洵就引她自己来。
他给父皇去了封密信,交给寅星送去行宫。
之后以父皇需要用药的名义,让他身边专门替他调理的心腹太医拟方,将药材混在其中,从宫内取出。
他能潜进宫内,但动手取药,并非易事。
若引来不必要的惊动和麻烦,凭添猜疑。
等药材主动送出了宫,再寻机送进定安侯府,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沈青洵算的,是秦艽确实非此药材不可。
以及就算比前世早上了几年,她也已在四处找寻此药。
将这一切都安排好,确定无所遗漏后,天际已洒落了余晖。
沈青洵回府时,得知宋初渺醒后不久,便去了娘那边。
本是想先回房的,最后还是不自觉转了步子,想着心上的人儿,打算往娘那儿去看看。
不想行至半路,却是先看见了小姑娘。
宋初渺不是从舅娘的院子里出来的。
半个时辰前,有下人来禀,说是府上新到了些布置喜房的东西。
先前到的那一批,姚槐有些不大满意的地方,这会新送来的便是要做替换的。
她见舅娘一时半会走不开,就替舅娘过去先看一看。
管事的见是表小姐来了,也丝毫不怠慢。
都知她不能言语,于是回禀解释得也更为详尽。
宋初渺拿了单子在瞧,再看着那满目的红时,不由就想到表哥说要娶她的话来。
还好有满室的红艳映着,她即便面庞微微浮上了一丝润红,也不会被人察觉。
瞧到最后,就只有两匹布样没有定下来了。
管事的说,夫人在这上头挑了几回,但一直未定下来。
毕竟是头一回有儿子要娶亲,她在细小处挑一些也实属正常。
宋初渺想着这该由舅娘来做主,便取了两块红色的布样先回来一趟。
沈青洵瞧见小姑娘时,就见她低头瞅着手里的布样,也不知道看路。
一副迷糊的模样,叫他面色一软。
宋初渺走着走着,就被人给堵了,抬眼一见竟是青洵表哥。
沈青洵抬头冷然扫过一眼,后头不远处的两个小丫头就赶忙退开了。
沈青洵再不等小姑娘反应过来,就已将她拉至了几步外廊下的隐蔽处。
冷色一化,嘴角也微微笑着,低头问她:“渺渺在做什么?”
小姑娘眼眸水水的,搀着点布样倒映出来的淡红,还有余晖落进来的光晕。
望进来,美得叫人沉醉。
她眨了下眸子,才发现附近已没了旁人,她还与表哥离得这样近。
表哥身躯颀长,影子被落日一拉,罩下来,正好像是将她整个人都拥了进去。
宋初渺一手拿着一节布样,她将手中布样缓缓上移,挡去了自己的半张容颜。
只剩下眼睛露在外头,抬眼看着表哥时,眼底潋滟的水光晃呀晃。
沈青洵只是瞧见小姑娘这副模样,太讨人喜欢,忍不住想逗她一下。
可这下,却觉着自己要溺死在里头了。
小姑娘一贯穿得雅致素淡,裙裳又注重护暖,偏于厚实。
在脸色不好的时候,就显得苍苍白白的虚弱。
可眼下被手里这两截明明亮亮的大红衬着,明媚又鲜亮。
只觉得天地与她一比都失了颜色。
若她一日,着了这一身的红艳,该不知会有多好看。
沈青洵暗忖,还好她平日里穿得都不明嫣。
他的小姑娘,如此好颜色,真是一点也不想被别人瞧去了。
“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宋初渺闻言乖乖点了下头。
醒来时还有点点头疼,喝过了药,也就好多了。
表哥的气息将她笼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又拿布料挡了脸。
心口跳得一快,便好似有些喘不过气了。
她偷偷往边上挪了一小步。
但是一动,就被沈青洵发现了。
他又近前了一步,再靠近些,小姑娘便没地儿可挪了。
“渺渺要去哪,怎不想理我?”
她哪有不理……
宋初渺停下了,腾出了一只手,指了指舅娘院子所在的方向。
又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
她有正事呢,干嘛拦着她不让她走呀。
沈青洵眸子都深了。
他觉着小姑娘实在太过磨人。
自表露心迹之后,即便她不是故意的,可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却全能撩在他的心尖上。
而他持了两世的定力,就能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击溃。
任由着自己陷进去,当真是要万劫不复了。
他向小姑娘摊开了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道:“给我。”
宋初渺要走的心思轻轻巧巧就被他带着一转。
她不解地蹙了蹙秀眉。
不明白表哥突然之间,是想向她要什么东西。
小姑娘低头看了眼,自己只有手里拿着的两截布样。
她思索着,试探着放进了表哥的手中。
然后便见表哥一抿唇,明显并不满意的样子。
小姑娘愣了下,心道不是要这个吗?
那是要什么?
糖么,可她身上这会儿又没有带着。
于是手里被塞了两截红布,因不满而抿紧了唇的沈青洵,下一瞬便见小姑娘略显无奈地冲他摊开了双手。
又乖又软又无辜的小模样。
他浑身一僵,喉间一滞,牙根紧得都快能泛出腥气来。
他拉过小姑娘的双手,将两截布样都塞回了她手中。
谁向她来讨这些了?
“你绣给我的荷包呢?”
沈青洵今日出门前还见过娘,不知有意无意的,姚槐提了一嘴。
他可不就给惦记上了。
宋初渺一怔,继而耳根也变得红红软软的。
她轻轻咬了下唇畔,眼神也躲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