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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桑狸)


  他私下里严审了江偃,江偃一口咬定只是顾念旧日情谊,心中不忍才救了胥仲,且此事是他一人所为,没有他人襄助。
  江璃不信。
  被伪造的圣旨上切切实实盖着玉玺印,凭江偃想自由出入宣室殿,盗盖了玉玺江璃还毫无察觉,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很快就猜到了是谁。
  那一日阴雨连绵,惊雷不断,飞檐滔滔的淌下雨水,惹得人莫名心烦。
  江璃寻了个理由,把宁娆叫来了宣室殿。
  他抚着龙案上的笔洗,光滑清凉的瓷骨边缘在他指尖一寸寸滑过,撩拨着他心底的不安和即将涌出的怒意。
  “阿娆,我只问你一遍,要不要对我说实话随你。胥仲,是不是你和景怡合谋放走的?”
  宁娆垂眸看地,揽袖于襟前,一副温顺端柔的模样。
  但江璃仍然能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破那被隐藏起来的慌张,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看着江璃,缓缓地点了点。
  江璃唇角轻挑,噙起一抹看似温润和煦但实则冷冽如冰的笑,他慢声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宁娆嗓音微哑:“监天司正使。”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那你知道他曾经都干过什么吗?”
  宁娆低垂下的睫宇颤了颤,缄然不语。
  “看来是知道……”江璃后倚龙椅,以一种轻悠洒脱的语调漫然道:“他害我被逐出长安,流离在外十年,这十年里为了躲避追杀我不得不躲进阴暗的密室里,这一切在你的眼里都比不上景怡重要,对不对?”
  宁娆咬紧了牙,轻轻地摇头,细娟的眉宇紧紧蹙起,显示出隐忍的样子。
  落入江璃眼中,令他的眸光愈加冰冷阴骘。
  他霍然起身,冷然盯着她,语调依旧温和:“你摇头?我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样?什么原因可以让你伙同我的弟弟去放走我的仇人?”
  宁娆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眸中若有难以拆解的隐秘愁绪,戚戚地凝着江璃,怆然道:“景桓,我……我是……”
  她好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郁结难纾,终于支撑不住,要吐露心声:“我是云……”
  “陛下,楚王来了。”崔阮浩恰在此时入殿,躬身道。
  宁娆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璃瞥了崔阮浩一眼,复又回来看她:“你刚才要说什么?”
  宁娆攥紧了臂袖,嘴唇发颤,余光不自觉地瞟向殿外,那沐在细濛雨丝中的江偃,平静而立,似乎也在看她。
  方才那一股涌上的热血瞬时冷却下来,似从石缝里艰难滋生的冲动又被摁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没要说什么。”
  江璃冷诮一笑,掠了眼殿外的江偃,冲崔阮浩道:“朕现下有些累了,让他在殿外等着吧。”
  崔阮浩端着拂尘,踟蹰道:“奴才带殿下去偏殿吧,这外面可还下着雨呢。”
  “朕说让他等着,听不懂朕的话吗?”
  崔阮浩一愣,看向江璃那凛然森寒的脸,默默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隔绝了雨天垂暗的光,犹如两个世界,就此相离。
  江璃不理宁娆了,兀自弯身坐回来,提笔批奏疏。
  他不让宁娆走,也不跟她说话,等于是把她晾在了一边。
  窗外雨势渐急,水注浇灌下来,伴着电闪霹雳,似是声声震在了宁娆的心上。
  她隐在冗长臂袖里的手颤颤发抖,终于,鼓足了勇气,上前,把江璃手中的笔夺了下来:“景桓,这事是我做错了,你让楚王回去吧,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何需把别人扯进来?”
  江璃的手停在半空,两指微蜷,还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定定地抬头看她:“你心疼他?”
  “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
  “你觉得他在外面淋了一会儿雨,就会扛不住?”江璃面上寒霜覆盖般的宁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所经历过的,比这艰难可怕百倍,同样的出身,凭什么景怡就一点苦也吃不得?”
  宁娆咬住下唇,垂眸沉默。
  他寸寸移视着宁娆的脸,眸中突散发出近乎于残忍刺目的光,却笑了:“好呀,我让他走……”
  江璃站起身,绕到了龙椅后,探身进去摁了椅子后的机括,侧后的墙轰然裂开,向两边推去,露出了幽邃漆黑的地宫入宫。
  宁娆正处在惊骇中,腕上一紧,被江璃箍住了。
  他微微一笑,声音和缓至极,温柔至极:“阿娆,我们既是夫妻,有好些事情是该感同身受的。曾经,拜滟妃和胥仲所赐,我在南郡那穷乡僻壤的密室里住了十年,你既觉得胥仲可放,觉得这没什么,那么你便也进去试试这滋味吧。”
  说罢,他拖着宁娆把她推进了地宫里。
  宁娆似乎是吓傻了,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趴在地宫的地上,凄凄无助地叫:“景桓,景桓……”
  江璃已摁了蓝宝石,那道门缓缓地合上,连同那凄惨的、娇弱的呼叫一同关在了门外。
  他仿似失了全部力气,颓乏地重重跌坐在龙椅上。
  蓦地,他直起身子,挥袖把龙案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为什么?她从不知心疼他!
  她永远也看不破他那平静外表之下潜藏的已濒临疯魔的恶兽,还一次次地要来挑战他的底线。
  凡是他的东西,不管是皇位、是物、还是人,都容不得他人觊觎,凡触其逆鳞者,都必须得付出代价。
  他最恨欺骗,最恨背叛,宁娆不会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掐住她的脖子。
  江璃的手紧攥成拳,平放在龙案上,不住的发抖。
  窗外大雨瓢泼,窗内更漏流沙,他歪头看着陷落的细沙,还有后面的那堵墙。
  彩壁绘釉,安稳笃静地立在那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好像只是一堵墙,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他不由得有些心慌。
  虽然这心慌细想来是没有根由的,那地宫连根针都没有,宁娆能出什么事?可这就是种不祥的预感,一旦落地,立时成根,难以拔除,且越长越繁茂,有参天之势。
  外面依旧狂风怒雨,吹动树叶莎莎作响,枝桠敲打在窗棂上,声响凌乱且密集,一声声撩拨着他心底的慌乱与不安。
  江璃站起身,把地宫重又打开。
  漆黑幽长的宫道一伸到底,借着门边那点微薄的光亮,他看见宁娆靠墙坐着,抱住膝盖缩成了一团,身躯纤细,被宽大的绣裳包裹,宛如被遗弃的小狐狸。
  明明有光束落到了她的脚边,可她好像没看见似的,就低着头,不说话。
  江璃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跟前,弯身握住了她的手,凉得让他不禁一瑟,好像生了冰一般,放在手心摩挲,还能试出生了层薄薄的冷汗。
  他的心好像揪成了一团,悔恨与心疼一齐涌上来,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让他不至于放弃所有的原则与底线,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
  表面平静地牵着她往外走,宁娆就像只木偶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抵抗,温顺地跟着他出来。
  地宫的门在她身后合上,她突然抬起头,跟江璃说了一句话。
  “景桓,纵然你回到了长安,做了天下之主,可是其实你还在陶公村的那个密室里,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不是旁人不肯放过你,是你不放过你自己。”
  江璃背对着她,面容上辛苦维持的平静宛如被生生撕破,崩坏至极。
  良久,他才好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阿娆,你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他凝神听着后面的动静,内心的最深处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可是过了许久,宁娆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江璃勾唇:“我刚才已经让景怡回去了,你不必担心他了。”
  宁娆凝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他们之后有了一段漫长的相顾无言的时光,绝不仅仅是因为江偃,而是他们自己,在原本该亲密无间的关系里洒下了芥蒂。
  ……
  宁娆缩在龙椅的角落里,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这段往事听得她很是郁闷,若要公正些,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唉,半夜三更,她气势汹汹地来找江璃算账,难不成最后还得灰溜溜地回去自我反省么?
  唉……
  她到底哪根筋儿搭错了,当初要去帮江偃救一个江璃的仇人啊……
  真是郁闷。
  江璃垂眸看着她的模样,阴郁稍散,不禁心情好了许多,道:“我后来推测,那胥仲未必是你想救,景怡或许还能对他存几分感念的心思,但你……极有可能是孟淮竹让你这样做的。”
  宁娆诧异:“为什么?”
  “我查了胥仲,他生前行踪诡秘,但影卫跟了许久,愣是没跟出个所以然来,这大约与他在京中秘密结交的云梁秘卫的掩护有关。我后来又抄了他的家,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没来得及销毁、有关于云梁蛊毒的书页。”江璃凛正地看向宁娆:“云梁秘卫,蛊毒,这些都是滟妃经营多年的东西,也是云梁人得以崛起的筹码,我想,孟淮竹不会想让他死的。”
  宁娆抿了抿唇,耷拉下脑袋,哀叹道:“那我也不应该啊,我从前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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