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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桑狸)


  宁辉呷了一声,抱怨道:“瞧瞧,我就说女儿外向,嫁了人就不顾着娘家了……女儿啊都是给别人养的!”
  他一滞,拍了拍宁娆的肩膀,转而笑说:“行了,你领陛下去你的闺房里更衣,我先去前堂看看,你们来的急,家中膳房也没有准备,我得先看看菜色才能放心。”
  说罢,绕过宁娆顺着廊檐往前走。
  他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可一旦离开了宁娆的视线就迅速垮了下来,满面温默静止,心事甸甸,被风迎面一吹,甚至连眼眶都红了。
  宁辉回头看去,从这个角度宁娆是背对着他的,可是江璃正对着他。
  他看到了宁辉不放心地回顾,轻挑了挑唇角,清俊的面上掠过一丝安抚似得笑意,想让他放心。
  宁辉缓慢地回过头,顺着廊檐转去了前厅。
  宁娆带着江璃去了自己未出阁前的闺房,给他换了一件外裳。
  这闺房只是寻常官家女子的摆设,未见得多精致,也未见得多寒酸,普通的细绫纱垂幔,本是鲜妍桃红的颜色,只是被洗的有些发白。
  并非是她父母吝于更换新的,只是这细绫纱是她出阁前就用着的,不光是垂幔,这闺房里的一切,小到妆箧匣子,全都维持着她出阁前的样子。
  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和感情的。
  往昔里宁娆只当这一切是理所应当,从未往心里去过,可今日看去,却觉这一点一滴仿似落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勾起了从未有过的悲怆与伤慨,直让人……想哭。
  江璃将刺绣蟠醨龙纹繁复冗长的玄衣纁裳换下,穿了件轻便的墨蓝缎子斜襟外裳,正挑帘出来,见宁娆独自站在南窗下,凝着妆台上的圆钵罐子,怔怔地出神,再仔细一看,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他忙上前,揽住宁娆,一直将她扣进自己的怀里。
  “阿娆,你别哭。”声音因怜惜而愈加温柔。
  宁娆仿佛一朵被斩断了根系的蓼花,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又仓惶无依,搂住江璃的腰,哽咽道:“我就是担心母亲,她太想我了,想到要装病把我骗回来,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父母如珠似宝地把我养大,我却什么都为他们做不了,还要让他们天天为我提心吊胆……”
  江璃抚着她散于身后的鬓发青丝,缓缓道:“他们是爱你,关心你才会这样。这样的感情是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改变的。”
  宁娆伏在他的肩上,抽噎着点头。
  这样哭了一阵儿,好似心里舒服了一些,正怕父亲等急了,要拉着江璃出去,却又被江璃拉了回来。
  他摸了摸宁娆的眼角,怜爱道:“都红了,妆也哭花了,这样出去不妥。”说罢,把她摁到了妆台前。
  皇后出行身边婢女是带着妆匣子的,方便随时修饰妆容。可此时江璃不想再兴师动众地叫宫女进来伺候,让她们都看见宁娆这妆泪红阑干的狼狈样子,便碰运气似得去揭妆台前的脂粉罐子,出乎意料,这些粉膏色泽莹润,气味清香,竟是新的。
  他弯了腰,替宁娆小心地将粉膏在面上推匀,又揭开胭脂圆钵,往她的唇上、颊上点了些桃色,稍稍修饰下她过分苍白的脸色。
  做完这些,他又去找梳子。
  奈何这妆台什么都摆在明处,偏偏木梳不知放到了哪里,江璃在显眼的匣子、小屉里寻不着,又弯了身去翻腾柜子。
  好容易在一个绿绸布的长盒里翻出一把梨花木梳,他刚拿出来,发觉里面还卧着一张叠了起来的纸笺。
  他把纸笺拿了出来。
  宁娆本陷在满腹的心事里正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木偶似的由江璃给自己装扮,也根本没注意他在干什么,只听到纸页捻开的声响,抬头看去。
  那是一张洒了金花的薄宣纸,微微透出历经岁月尘埃的干黄,而江璃身侧的妆台上放着被揭开的绿绸盒和一把木梳。
  宁娆转了转眼珠,陡然想起什么,忙上前去夺纸笺。
  可惜已经晚了,江璃迅疾侧身避开,把纸笺牢牢护在了身后。
  刚才他已经将纸笺展开,匆匆一瞥,虽然没有详细阅至末尾,可分明看见这书信的开端写了两个字——娆妹。
  哼哼,娆妹?
  江璃身形灵活地避开又要上前的宁娆,瞥了她一眼:“你站那儿,不许动,先让我看完了再说。”
  宁娆站住,瘪了瘪嘴,喃喃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许多年前的信了……”
  江璃不理他,兀自低头看信。
  娆妹,我已求得母亲上门向宁伯父及伯母提亲,母亲欣喜至极,愿你做吾家妇,想来不日你我便可长久厮守。除夕将至,我想带娆妹去一妙处赏雪,望腊月二十八清晨到百十里亭等我。冬卿。
  江璃看完了,脸寒如霜,从信上抬头,看向宁娆,冷哼了一声。
  “提亲?厮守?赏雪?我怎么不知,陈宣若那万年不开花的铁树还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
  宁娆默默地抬起手,挠了挠头。
  江璃又哼了一声:“还娆妹?他想把谁酸死!”
  宁娆抻了头,低声道:“陈宣若比我大啊,不叫我妹妹,还能叫我姐姐么?”


第47章 ...
  江璃倏地抬起纸笺朝着宁娆脑袋掷去,吓得宁娆赶紧把头缩回来,洒花金笺堪堪停在她头上一寸,被高高的发髻顶着……
  宁娆闭了嘴,咬住唇,不敢再说话了。
  “这么说,你还挺愿意他叫你娆妹的?”江璃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带着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宁娆一怔,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容颜生得娇俏,又新上了粉嫩的桃花妆,站在牅窗前,沐在盛光里,愈发显得清颜玉雪,再配上一副被吓破了胆、怯懦怂怂的表情,让人看了也没法再跟她生气。
  江璃神色略有缓和,把纸笺收回来,本想顺手撕了,可想了想,又叠起来收进袖笼里。
  宁娆瞠目,喏喏道:“还留着干什么啊?撕了扔了吧。”
  江璃眉宇斜挑:“扔了?这可是罪证。”
  宁娆愣了:“什么罪证?”
  “你大约是忘了,你那老父亲在咱们成亲前跟我说,你自小养在深闺,没接触过外男,对好些事都不懂,让我多担待你。”
  宁娆:……
  她脸颊微烫,为父亲这明目张胆的胡言乱语。可又不由得细细去想,当年与陈宣若的交往确实算不得密集,不过是他借着谢师恩并请教学问来宁府,见了宁娆几回。
  如浮光掠影一般的交往,再往后,怎么走到议亲那一步的其实宁娆一直很懵懂,只是记得最先其实是父亲提出来的。
  他对文儒温和的陈宣若甚是喜爱,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攀连,曾经暗示过陈宣若,女儿家名声可贵,若没有媒聘走在明处,以后就不要私下里见面了。
  其实她一直怀疑她爹早就察觉了两人的相识,不过这老狐狸甚精,沉住了气不说,一直等到两人你来我往玩出些投契的意味儿,再以退为进逼迫陈宣若就范。
  那日后陈宣若果真没再来私下里找她,她那时没心没肺的很,一点都没有那种意识,需要去担心一下陈宣若是不是打了退堂鼓。只是每天和侍女们嬉笑玩乐,闲下来偶尔去想念一下那个好脾气、又好欺负的文弱书生。
  这期间陈宣若给她来了一封信,承诺会三媒六聘迎娶她,并邀她出去赏雪。没过几天,端康公主就来宁府提亲了。
  彼时皇帝病重,一应年节朝礼都免了,双方暂且定了下婚盟却也没声张。或许陈家还有另一层考量,当时的嘉业皇帝有心趁着自己健在给太子择选一门良亲,陈家的那位贵女陈吟初是最热门的人选,陈家有心捧自己的女儿上去,不想在这种敏感时候流出结交天子近臣的传言。
  宁辉是御史台大夫,职系褒贬天子功过,隶属文官清流,向来不与外戚宗亲过分亲近,这门亲事一旦传出,可想而知该出不小的动静。
  宁娆捂住自己的头,恍然发觉,对于过去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回来了。遥想她刚醒来时,还只模糊记到端康公主来府中提亲,至于后面的纠葛,一概全忘了。现在竟能如此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江璃见她捂头,不由得紧张:“阿娆,你可是身体不适?”边说边揽住了她的肩膀。
  宁娆摇头,看向江璃:“我好像又记起了一些事,可是最关键的还是没有想起来。”
  江璃抬手替她揉着侧穴,闻言,漫不经意地垂眸:“什么是最关键的?”
  “自然是我为什么和宣若退亲,为什么嫁给了你。”宁娆说的流畅且自然,没有丝毫的遮挡忸怩。
  反倒让江璃愣怔了。
  这些日子有许多值得他去猜测疑虑的事,思虑已经很深,可也只是闷在自己的心里,从未对宁娆说过什么。
  他自小的性格便是喜怒不外泄,哪怕心里难受至极,愁闷至极,只会默默地放在心里,不会轻易说出来给身边的人听。
  或许过去的那个宁娆,已经渐渐地打开了他的心扉,有些时候他实在扛不住了也会向她倾吐心事,寻求安慰。
  可是现在,她失去了关键的记忆,身体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了,又哪来多余的心力去负担他的那一份喜怒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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