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竹,男女授受不亲。”孟淮竹正神采飞扬地抖威风,自她身后,蓦然飘来一阵阴悱悱的声音。
她像是被火撩了尾巴,猛然一颤,忙把胳膊收回来。
回头,看着白衣胜雪,修身玉立的陈宣若,挠了挠头,“你……你不是去问路了吗?怎……怎么……”
陈宣若睨了她一眼,又扫了她身边的荀念一眼,清清冷冷道:“路已问好了,现下就可以走了。”
宁娆有些发懵:“你们要去哪儿?”
孟淮竹道:“不是你说让我来影山找你吗?你还在信里说有要事相商,我这快马加鞭就来了。”
宁娆嘴角抽搐了几下,碎步上前把孟淮竹拽到了一边,低声道:“我不是说就你自己来吗?你带他们两个来干什么?”
孟淮竹道:“我也想自己来,可宣若不放心,还有这个江偃,非说一天到晚在行宫里闷,哭着喊着要跟我来,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宁娆登时头昏脑涨,只觉眼前这盆水越来越浑了……
孟淮竹狐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这会儿说吧。”
宁娆望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环起胳膊抱住自己,眨巴一双小眼睛无比恼怒又敢怒不敢怨地紧盯着孟淮竹的荀念,轻咳一声,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影山风光甚好,想邀你来玩。”
孟淮竹满面的疑窦,将宁娆紧紧盯住,显然是不怎么信她的话。
可再想想,这事也没有破绽可寻,便‘切’了一声:“你既邀我来玩,我怎么就不能带宣若和江偃了,既然是玩,那人多一些总归热闹一些。”
宁娆耷拉下脑袋,心想,你力气大,你会打人,你说什么都对……
五人一行,穿过影山脚下的集市,由宁娆带路,直奔影山而去。
越靠近影山,人烟便越稀绝,举目望去,四周山峦环绕,青松绿柏蓊郁摇曳,素雪点缀,景致苍茫而壮美。
这一路荀念像是被孟淮竹打怕了,挺健壮的一个人,缩得像个弱小的小可怜,躲在宁娆身后,紧跟着她,不时探出个脑袋偷瞄一瞄孟淮竹,若是发现她在自己方圆两丈之内,立马拽住宁娆的衣袖,示意她走慢点,离孟淮竹远点。
好容易到了影山,迈上最后一层石阶,那绣甍飞檐的琼阁近在眼前,荀念猛地从宁娆身后蹿出来,一边嚎叫着:“师父,有人打我!”一边撒腿往琼阁里钻。
“……”
“……”
“……”
琼阁们被从里面打开,一身雪襟紫衣的江璃出来,乍一看见孟淮竹和江偃他们,眉宇微蹙了蹙,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撩过一道光影,荀念稳稳当当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荀念紧攥着江璃的衣袖,道:“师弟,她,她打我,你快替我报仇。”抬起的胳膊赫然指向孟淮竹。
江璃看了看孟淮竹,又看了看一脸怨念的荀念,慢慢地把自己的衣袖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轻咳了一声,道:“师兄,这事……我不太好插手,你们还是自己解决吧。”
荀念俊脸上满是不快,张了口正要接着向江璃控诉孟淮竹的恶行,江璃从孟淮竹的背后探出一张脑袋,指着自己肿了一圈的左眼,泪眼汪汪地看着江璃:“皇……大哥,你看我的眼,就是这个人打的。”
江璃定睛细看,见江偃的左眼足比右眼肿了一圈,且乌青乌青的,看上去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
他当即眯了眼,阴悱悱地看向荀念:“你打他干什么?”
荀念被江璃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寒之气惹得一哆嗦,默默后退,离他远一些,怯怯地指向宁娆:“他抓阿娆的手。”
宁娆:……
江璃掠了宁娆一眼,将冷眸扫向江偃。
江偃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靠着孟淮竹的背,低声道:“算了,这事过去了,谁也别提了。”
还在后退的荀念一怔,默默的跟着点头附和。
宁娆顶着江璃周身那股阴沉、寒凉的气息走到他跟前,仔细觑看了一番他的脸色,小声问:“怎么了?事情不顺利吗?”
江璃沉默片刻,道:“不,事情很顺利,有些事情今夜就可以见分晓了。”
此时,少蘅从琼阁的门里出来,冲着孟淮竹他们鞠了一礼,道:“师父知道有贵客来临,让少蘅为大家安排了客房,请随我来吧。”
孟淮竹站着未动,看向宁娆,见宁娆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才跟着少蘅走了。
夜间,彤云密布,天阴沉沉,好像随时能下来雨。
江璃派禁军把孟淮竹、江偃和陈宣若都看在了客房里,确保他们出不来,才去前阁办正事。
阮思思一早给卫昀写了封信,约他亥时在影山相见,卫昀甚是守时,亥时一到,便出现在了影山脚下,直接被影山弟子五花大绑送了上来。
琼阁中燃着七星灯,光影绰绰,落在人的面上,皆是一副莫测神情。
江璃负袖走到卫昀跟前,道:“朕没有时间和你废话,说实话,不然你琼州卫氏一族绝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知道,朕要灭卫氏,不需要额外多的理由了。”
卫昀那清俊的脸上犹带了一副不羁的影子,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阴暗里的阮思思,倏然笑开,笑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是呀,陛下做什么都是理由充分的,就像当年滟妃倒台之后,您对其旧臣的打压,对云梁旧民的打压,全部都合情合理,顺应人心。”
江璃神色冷淡,听到他提及云梁,却难得有耐心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卫昀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是,当年对滟妃溜须拍马、追随其左右的朝臣固然失了风骨,失了道义,人人可诛之。可是陛下……”他仰了头,目光澄澈地看向江璃:“那种情形,有什么办法?滟妃手段毒辣,若是不从,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便是满门抄斩,蝼蚁尚且偷生,身为朝臣,不想让自己的家眷妇孺跟着丢了性命,这是错吗?”
“若这是错,那么那个不辨忠奸,纵容妖妃祸乱朝纲的君王岂不是大错特错?”
他话音刚落,一声利剑出鞘的尖啸陡然袭来,阮思思将剑柄拨上去三寸,露出一截银光烁烁的剑身,明光一晃,正好从卫昀的脸上闪过去。
他被光刺得眯了眼,看向阮思思,声音柔软至极:“思思,你别急,陛下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急着拔剑做什么?陛下还用得着我,不会这么快杀我的。”
江璃眉眼间缭绕着若冰雪般的冷寒,垂眸看着他:“这些陈年旧事暂且放下不提,说说如今,你都向胥仲透露了什么?”
卫昀道:“也没什么,只是无意中发现影卫在追踪昔日的东宫幕僚沈易之,心里觉得蹊跷,便将此事告知了胥仲,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去查。”
江璃目光锐利地审视他,“这么说,沈易之的背后具体牵扯着什么公案,其实你并不知道?”
卫昀摇头,问:“陛下信吗?”
江璃道:“朕信不信还有差别吗?事到如今,你还指望着能活命?”
卫昀垂下头,缄默片刻,重又抬头看了看阮思思,将视线收回来,极为认真道:“臣自然希望能活。臣这里有关于胥仲的一个秘密,或许陛下想知道……”
江璃笑了:“你倒是机灵,想在朕和胥仲之中游刃有余,两面讨好,最后全身而退?可惜……”他一瞬敛去笑容,透出些杀意凛然的阴鸷:“朕不是胥仲,你的这些手段对朕没用。”
“可是臣手里的这个消息定然是陛下想要的!”大约是觅到了江璃眼底那冷锐的杀意,一直沉定自若的卫昀突然慌张起来,跪着上前挪了两步,连声道:“罗坤止兵于函关,而胥仲最近也按兵不动,难道陛下就不想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在打什么算盘吗?”
江璃道:“你知道?”
卫昀喉咙滚动,强自压下心底那份紧张慌乱,努力让自己清醒,道:“臣可如实相告,可是陛下要答应臣,保臣一条性命,保我卫氏安然无恙。”
江璃低头掠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值得投注太多精力与视线的蝼蚁,微勾的唇角上噙着些许蔑然,道:“好,朕答应你。”
卫昀松了口气,却眉宇深敛,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他在练蛊人。”
江璃皱眉:“蛊人?”
“臣也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留心到的,此乃云梁秘法,将活人抓来,浸入泡着蛊药的汤汁中,七七四十九日,便会让活人失去心智,六亲不认,甚至不会痛疼,而后再把他们派去战场,让他们杀敌。陛下请想一想,一群身体健壮,不知痛疼的士兵,一旦上了战场那便是不死不休,纵然魏军数量远多于罗坤所部,可若是这样,就算获胜,恐怕我军也会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到时,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南有新罗不甘臣服,我大魏恐怕危矣。”
江璃的脸色果然暗沉了下去。
蛊人,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接触到的诡异的云梁蛊毒已不计其数,情蛊,惑心蛊……哪一样不是匪夷所思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
江璃在卫昀面前踱了数步,停下,道:“你所言属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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