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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桑狸)


  太医隔着一道屏风,道:“陛下,千万莫要硬撕扯,先将没有粘住的衣衫剪断,留下粘在肉上的,隔着碎布往伤处涂抹药膏。”
  江璃依言,接过了宫女递上来的剪刀,朝着宁娆的衣衫比划,可那锋利的尖刃一靠近宁娆,他的手就不由自主的猛烈颤抖,根本下不了剪。
  宁娆已痛得冷汗涔涔,抬胳膊轻环住自己,气息孱弱,又夹杂了哀求:“不要动我了,让我好好的待着,过一会儿就会好。”
  “不行啊,娘娘。”太医在外焦灼道:“这烫伤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会恶化,到时会留疤。留疤还在其次,臣刚才为娘娘把脉时发现娘娘已有了轻微的发热症状,若再不医治,只怕凤体危矣。”
  江璃攥紧了左拳,重又抬起剪刀,冲宁娆温声道:“阿娆,你别怕,我不会伤到你,也不会弄疼你。”
  宁娆抬起了头,一张脸好像被热水重重洗刷过,洗去了全部的粉黛颜色,只剩下白纸般的惨淡苍白,只有额间那朵红花,却好像随着她的痛苦越发明艳,流转出近乎于残忍的魅惑光芒。
  江璃闭了闭眼,定下心神,去剪宁娆的衣衫。
  细碎的布缎一条条从他手中扔下,宁娆的肌肤全然暴露在他的眼前,红肿一片,严重的地方甚至还起了水泡,稍稍刮到碰到便会引来她痛苦的低呼。
  江璃紧握着剪刀,只觉那些伤如在自己身上一样,痛苦难抑,像是有人把手伸进了他的胸膛里,将心揪出来,揉搓碾碎……
  终于全都剪完了,他如经了一场酷刑,大汗淋漓地把剪刀搁回去。
  宫女绕过屏风,从太医的手里接过了伤药。
  江璃用指尖蘸了浅碧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宁娆的伤处,这伤药轻薄冰凉,涂在伤口上可以缓解烫伤的灼疼,随着江璃轻柔的手法,宁娆紧蹙的眉宇缓缓舒开,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终于涂完了,江璃将药膏放下,抬眸向宁娆投去关切的眼神。
  她原本也在心事重重地看着江璃,可一对上他的视线,却不由得紧张,默默地抬手捂住自己额间的那朵花,不想让他看到。
  江璃凝着她沉默片刻,吩咐了宫女换盆清水进来,太医去煎药,便让殿中人都退下了。
  重重帷幔落下,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璃默不作声地拿开了宁娆覆在额间花上的那只手。
  这朵花看上去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秾艳了,像是褪了色一般,徒留一抹残影,却失了魅惑的光泽。
  但宁娆的脸色却也没有刚才那么苍白难看了。
  江璃有些嘲讽地心想,难不成这花是随着人的感受而变化的,人越痛苦,越难受,它便开得越艳丽,越美惑。
  这云梁人的东西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这样想着,他又抬起胳膊截住了宁娆想要捂额头的手。
  “不必捂了,虽然这花不好看,但我也没那么矫情,看一眼就受不了。”
  宁娆隐约察觉出江璃生气了,心中越发惴惴不安,视线游移着不敢看他,一到一处,猛然想起什么,霍得抬头。
  “景桓,你得扣住南莹婉,她……”
  江璃轻握住宁娆的手,缓声道:“慢慢说,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去冼尘宫?”
  他的声音清悠柔润,如潺湲细流,不慌不忙的淌过,让宁娆逐渐平静安沉下来。
  她将今夜发生的事情无巨细地说给江璃听:“我怕南莹婉那样说那样做是在诈我,便自始至终都没承认她说的关于沈易之的事。可后来,我听她话里话外,似乎已格外笃定,若是他们没有证据,怎会如此?”
  江璃的神色阴沉下来,覆在宁娆手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思忖良久,才道:“那高兆容和合龄呢?”
  “我和南莹婉到冼尘宫时他们已经在那里了,合龄和高兆容见了我们似乎很是惊讶,高兆容还口口声声说是我邀他们前去相见的。”
  江璃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南莹婉的背后还有人。”
  宁娆也是这样想,可沈易之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噩梦,她心间的忧虑越积越深,难以纾解,不禁问江璃:“若是沈易之真得在他们的手里,会怎么样?”
  江璃轻挑唇角,“如南莹婉所说,天子毁誉,群雄攻之,那件往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只怕各路心怀叵测的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妄图瓜分大魏天下。”他垂眸沉默片刻,道:“大魏以儒法立国,最终孝悌纲常,有些错一旦被昭告于天下,便是万劫不复。”
  宁娆在江璃身边许久,看惯了他于危难中依旧沉定自若、运筹帷幄的模样,还从未听他说过这般消沉的话。
  她担忧道:“景桓可有办法化解吗?”
  江璃唇角上的那么笑突然变得诡谲而幽深:“自然有。”
  他轻手拖过被衾将宁娆裹住,隔着绸被揽住她,道:“这世上所有的道理都是在安稳平和时讲的,可一旦到了绝境,便只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他瞳眸幽深,看向宁娆,“若真到了这一步,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宁娆不假思索答道。
  江璃脸上却毫无悦色,摇了摇头:“你答的太快了。”
  宁娆仰头看他:“我若是答的慢了,你就会我说犹豫,爱你之心不够坚定。”
  江璃低头拂开她散落在额角的碎发,满面宠溺眷恋,深深凝睇着她,神色认真道:“很多事,需要细细思索,仔细权衡,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才往往是最终的抉择。而冲动之下的决定,往往是靠不住的。”
  “阿娆,我不介意被你拿来与旁人权衡比较,你现在就想,一边是我,一边是云梁,云梁的这一边有可能还有你的姐姐、景怡、你的义父,甚至于你的父亲,你会选择哪一边?”
  宁娆的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声音有些发颤:“你觉得这件事和云梁有关?”
  江璃道:“不一定。”
  宁娆面露疑惑,他温和耐心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显然已是剑拔弩张,与其到时候你左右为难迟迟做不了决定,或是匆忙之下冲动做了决定日后后悔,倒不如先想明白了自己会向着谁,先做好抉择,免得到时候为难。”
  宁娆在他的怀里垂敛下眉目,缄然片刻,绞紧了被衾的绸面,低声却无比笃定地道:“站在你这边。”
  江璃搂着她笑了,并非那种满含心事,捉摸不透的笑,而是真正的开怀畅然。
  宁娆仰头觑看着他的神色,觉得他应该不生气了,便试探着问:“那我要是说不站在你这边怎么办?”
  江璃挑了挑眉梢,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语气却甚是狷狂,“你若是吃里扒外,我就把你关起来,等这些事都了了,再把你放出来,然后……”他低头看向宁娆,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刮,笑说:“再慢慢教育你什么叫夫为妻纲。”
  宁娆:……
  她算是明白了,反正他不能吃亏。
  腹诽了一阵儿,宁娆又担心起来:“我的身份在武德侯和合龄公主面前暴露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大局?”
  江璃沉思片刻,道:“此事疑点重重,我还得进一步查探,恐怕南燕使团暂且不能回国了。”
  是呀,自然不能让武德侯回去,若是一旦放他离开了长安,那么就难保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南燕自内乱以来由上及下便对云梁极为排斥憎恨,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宁娆的身份,只怕大魏和南燕的联姻邦交又会横起波澜。
  江璃见宁娆那张小脸又皱到了一起,抬手抚开她面上皱起的纹络,宽慰道:“莹婉把沈易之摆了出来,那种情形下你摸不清她的套路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自幼为人处世便极为冲动,那个时候你要是不顺着她,她没准儿真能做出来当着文武百官和南燕使团的面儿把她知道的抖落出来,若是那样,只怕情形会比现在遭上百倍。”
  他目光微渺,有些低怅,喟叹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当年易之的话说得没有错,这种事一旦错了,总会遭报应的。”
  宁娆听出了他话中的积郁,甚是心疼地轻抚住他的面颊,道:“我们就想着怎么解开当前困局,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往前看,好不好?”
  她目光晶莹地凝着江璃,让他黯然沉郁的脸色稍稍转亮,他想要将她紧搂进怀里,可又顾念着她的伤势,只有隔着被衾轻轻拢住,向她保证:“阿娆,你不要怕,当年我既费尽了千辛万苦坐上这个位置,就断不会轻易让旁人把我拉下来。我绝不会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宁娆自是信他的。
  她微微一笑,调侃道:“这句话我倒是信,从来只有你算计旁人的,端没有旁人能算计了你的。”
  江璃板起脸,撅住她的下颌,故作沉冷道:“好呀,你敢诽谤天子,该当何罪?”
  宁娆怕他才怪,反不由得浅笑出声,可这一笑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处,那因刚刚心事堆积而暂时忽略的灼痛又回来的,搅扰得她难受不已。
  额头上冒出冷汗珠儿,顺着脸颊流下来。
  江璃见状,忙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安放回榻上,拉过被衾盖住,道:“好了,不敢跟你闹了,你好好休息,身上的伤不能马虎,等过一个时辰还得起来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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