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的嗓音低低的,好像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语调缓慢而平静,却惊心动魄,就像是铁水,表面波澜不惊,却是带着毁灭。
“你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吗?”祁衡问姜毓,却没有想要她回答,径自答道:“因为他们想保住我的太子之位,所以他们要跟争。”
“因为这个位置,外祖家人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变成了尸体,他们尽力拼搏到那个肱骨的地位,却因为我被人处心积虑一个一个拔除,直到最后一点气息都断绝。母亲也因这接连的打击,终于忧郁成结,没有多久便撒手人寰。”
“还有我的表兄,林家唯一的血脉,为了在一场刺杀里救下我,在我眼前被人砍得血肉模糊,舅母因此终于支撑不住,在深夜里自尽身亡。外祖母为此承受不住,得了失心疯。”
“除了我外祖还健在,整个林家都绝户了。你知道用刀一片一片剜肉的感觉吗?外祖因此致仕退出京城,他心中有恨,有怨,可是无处发泄。”
祁衡的眸里悠远又深沉,唇角忽然轻轻勾起笑了笑,“你说巧不巧,所有拼命为我的在我得到太子之位的那几年里都死绝了,要是我一开始就没有册封太子,或许他们都不必去死。”
“王爷……”
姜毓咬住了唇,他从来不知道祁衡以前的事情,也从来不打听,因为她知道绝对不会简单,朱家外戚这样势大,从一个贵妃爬到皇后之位,再撬掉了嫡长子的储君之位,就像是后宅里面妾室爬上了正妻之位,庶子替代了嫡子。
这样的事情都是饱含着见不得人的阴暗和血腥的,故而姜毓下意识想要逃避。
但皇权之争永远都是最残酷的,能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比起这些后宅的那些不值一提,姜毓永远想不到,当年的战争竟然是这样残酷。
祁衡罢黜太子的时候才几岁?原因冠冕堂皇,可其实祁衡是因为林家最后的血脉都尽了是以才不得不自请废黜了东宫的吧?
人人暗地里祁衡时都称他为“废太子”,所有人有选择遗忘了事实的真相,不是祁衡被废了太子之位,而是当年他自请让贤,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了出去。
只有从太子之位上离开,离开京城,才能得一夕的喘息。所以外祖致仕,祁衡离京,走得干干净净。
“我原本不想让你见外祖母的。她是武将家的女儿,会些功夫,是以一旦发起病来,能动手伤人。幸好她与你说话的时候一直稳定。”
祁衡的手臂抬起,单手垫在了脑后,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是让人一点都看不透的闲适,“睡吧,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京,还要早起。”
这要她如何睡?
姜毓很想问祁衡,他如何能将这些事情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说的如此简短,将那么多大事都一概而过,可是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党派的败落,里面是多少的鲜血和阴谋她猜不到,但是可以预想那种残酷。
她与姜容争斗败落尚且愤恨不甘永远记恨在心底,那祁衡呢?他承受经历的,是她所难以想象的,与他相比,她所有的苦痛都该一哂而过。
姜毓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些安慰显得太过可笑,她能说些什么呢?
姜毓只能缓缓转过头,缄口不言,或许才是最好的。
烛火晃动,姜毓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却沉着,飘荡着,仿佛失去了着落。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说,男主如此“不一样的烟火”,还是有点原因的……
第68章 小吃醋
前日夜里没有睡好,姜毓心里踹着祁衡说的那些往事,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仿佛是刚睡深,就让祁衡给拉了起来。
“做……做什么……”
姜毓眼睛眼睛都睁不开,只从眼睛缝里看到是祁衡。
“辰时了,该起了。”
祁衡拍着姜毓的脸颊,轻轻捏了捏,他们两个都不在王府,很容易便叫人发现端倪,暴露了他带她来林府之事并没有好处,是以得尽早赶回去。
“起……起不来……冷……”
姜毓的脑子还是混沌的,下意识呢哝了一句,冬日的早晨冰冷得很,祁衡从被窝里面拉她起来,冷气儿侵染了后背。
祁衡察觉了自己的不周,赶紧扯着被子将她给裹圆了。
这外头的炭火自然没有王府里充足,也没有人半夜进来侍弄那些,昨夜半夜的时候炭火就熄了,冷得那丫头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他让一点她挪一点,差点把他挤下床去,最后没办法,他只好抱着她睡,倒是睡得他挺热的。
“嗯……”
祁衡用被子给姜毓裹结实了,暖暖的被子让人更加昏昏欲睡,姜毓的脑袋一点一点,没意识地垂着往祁衡的身上倒。
祁衡随她倒进了自己怀里,问道:“醒不来?”
“嗯……”
姜毓哼哼了两声,半个意识已经又陷阱了混沌里。
“也行。”
祁衡倒是不喊了,给姜毓扯着被子的手又用了用力,仔细给姜毓裹实了,然后揽进臂弯里站起身,就裹着被子给姜毓从床上抱了起来。
骤然失重,惊地姜毓刹那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向祁衡,“你做什么?”
就这点事儿,难道他要把她扔出去?
祁衡道:“你既睡不醒,我便抱着你到车上继续睡,无妨,你接着睡就是。”
把她裹着被子抱上车?
“这成何体统!”
眼见祁衡抬脚就要抱她出门,姜毓用力挣扎起来。
祁衡觉着小丫头大概是害羞,道:“都是自己人,我抱着你也没有什么,你我夫妻,不必羞涩。”
“衣衫不整,如何见人!”
她才没想那些,她想到的是她的仪容,让外人看到她披头散发的样子,会如何想?
姜毓挣扎地越厉害,祁衡不得不得又重新将她放回床上,思量了会儿,有些无奈,
“那你再睡会儿吧,再过一个时辰我再来喊你。”
睡什么?
姜毓理智回来了,就算再困,自然不可能赖床,“王爷先出去吧,妾身梳洗好了就来。”
祁衡望着她,想说什么又没开口,他知道姜毓是怎么个性子,也只能随她。
“行。”祁衡点了点头,“我去外面等你。”
回程的路上倒是走得并不是很快,走了两日夜里到的王府。
两个丫鬟不知姜毓被带出去做什么,担心了连日,见着姜毓回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伺候了晚膳,又忙着给姜毓烧水沐浴,服侍姜毓早早歇下。
已经是一年到头最后的日子,眼见着就要进宫朝贺,姜毓让祁衡这么带着急急忙忙来来回一趟,紧着剩下的日子在屋中好好休息。
祁衡从绥州回来似乎又开始忙碌,姜毓隐约察觉他将她送回来后似乎又不再府中了,姜毓也没问,知道二十九那日下午,祁衡穿戴好了在王府的门口与她一道上了进宫的车架。
年节朝贺,这种满朝文武天下同贺的大朝都是由祖宗定制的,每一步都有方圆,倒是少了民间合家团聚的乐趣,是以本朝传下来的惯例,二十九夜里有一宫宴,乃是宗师子孙的小聚。
姜毓很不喜欢赴那些宫宴,因为那是朱皇后的天下,整个皇宫简直龙潭虎穴,何况不仅是朱皇后一党,还有其他人,哪怕是和太子敌对的,却未必奉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一家家王府坐在一起,那境况,前狼后虎,仇敌环视。要不然就是冷漠忽视,眼神都不带左右转的,这差不多是中立派的作风。
舞乐笙歌,舞姬翩然起舞,飞扬的衣袂挡的眼前都有些不真切。
姜毓夹起一块炙羊肉来,朱皇后好奢,宫内的御厨都是精挑细选千锤百炼出来的,这一盘子炙羊肉做得酥又嫩入口即化,咬一口下去齿颊生香,即便姜毓在外头素来克制重礼仪,还是不由自主连着夹了两筷子。
“府中的厨子好像只有三个是不是?”祁衡的脸朝着前头,借着饮酒的空档出声问道。
“王爷为何突然问这个?”
多半是为了简省开支,王府里的厨子这么些年来都只有三个,只有一个大师傅是专门给主子做饭的,另两个都是专门做下人大锅饭的。
好在王府里的人口不多,定例也简单,这三个厨子倒也够用。
祁衡道:“你再找三个可靠的回来吧,或许从你娘家要几个过来,咱们府里人的确是少了。”
一个好的厨子每月的例银可不少呢,特备是肃国公府里头养的厨子,便是打杂的都有看家的本领,一口气找三个回来,例银从那里出?还有这府里人口也没见多,多找三个厨子回来干什么?
“王爷可是吃腻了府中厨子的饭,想换换口味?妾身将府里的厨子换一个就是了。”
姜毓觉得祁衡可能不太清楚府里的账目,但她也不能直接和祁衡提银子的问题,只能另想解决的法子。
但祁衡这种明显非常不在乎享乐,连府中不用的屋舍都懒得修缮的人,怎么忽然想起厨子的问题了,何况他其实在府中用膳也不是很频繁,早膳午膳都是在外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