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笑着不说话,周烨叹了口气道:“是我耽误了你。”
“周兄怎能这样说?”顾九思摇了摇头:“你也瞧得出来,我最差的哪儿是看书?我最差的,是人情世故,和人打交道的本事。你将我放到底层来,打磨一下性情,这才是对的。按着你爹的说法,我若一入仕就是高位,我没在底层爬过,就不懂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毕竟这世上,多的还是百姓普通人。你这样安排,我很是高兴。我只是担心,如今内子经营产业,对范大人的计划可有影响?”
“这个没事,”周烨摆摆手,“大伙儿都知道弟媳是凭着自己本事立足的,和我没多大关系。如今个个都在夸她的东西好用呢。我娘天天逼着我,让我同她预定最新的货,你回去可得帮我同她说几句。”
“这你放心。”顾九思笑着道,“我会同她说的。”
顾九思说着,眼里带了些暖意。周烨在一旁瞧着,忍不住道:“我觉得你最近和弟媳感情似乎更好了些?”
“嗯?”顾九思愣了愣,随后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道:“或许吧。这些时日我瞧着她忙,越瞧越觉得她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实话说来,周兄,”顾九思抿唇笑笑,似是不好意思,“以前我对她,多是愧疚,总感觉得自己害了她,对她好些。但这些时日,我瞧着她高兴,自个儿心里就高兴。于是就总想做点能让她快活的事儿,我也不知这是不是感情好,但是比起以往,我的确觉得,似是与她更近了几分。”
“你这样讲,我听着,心里颇有些难受。”
周烨叹了口气,顾九思有些奇怪,周烨面上有些难受:“我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常年奔波在外,也没遇上个贴心的人,听你说这些,我就想找个人成亲。可成亲总得是个喜欢的人,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像九思你这样,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愣了愣。
两情相悦这个词儿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忙道:“不不不,我和玉茹……也不是……也不是……”
周烨被他这个否认搞得有些发蒙,顾九思想了想,将前因后果同周烨说了一道,随后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和玉茹之间,真不是你想这样。说句实话,其实我一直喜欢的,就不是玉茹这个款儿,她太温柔、太文静了些,我还是喜欢那种,敢爱敢恨,张扬放肆一些的姑娘。”
“玉茹是个好姑娘,”顾九思摇着头,解释道,“但却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你说得是,”周烨认真想想,竟也点头道,“相比你的脾气,弟媳是太过温柔了,瞧着也不是你会喜欢的,但你们心里揣着对方,也比那些形同陌路的夫妻好上许多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乞儿突然赶了过来,同顾九思着急道:“大哥,不,不好了。杜大娘,杜大娘带人去店里找嫂子麻烦了!”
一听这话,顾九思急得拔腿就跑,一路朝着柳玉茹的店里狂奔过去。周烨也跟在后面,顾九思着急道:“她脾气软,那个杜大娘是个泼妇,她这次肯定要吃亏!”
杜大娘是杏花楼的老鸨。
她出身在青楼,打小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年轻时就是和人当街对骂,能把一个男人骂哭的人物。在望都这地界,她毫无根基,却能开起一个青楼,也算是一方人物。
她同另外一家杨氏胭脂铺的老板杨絮是好友,如今柳玉茹的胭脂在城中异军突起,眼中影响了杨絮的生意,于是杨絮干脆就将杜大娘请了出来,特意来找柳玉茹的麻烦。
杜大娘知道柳玉茹,她打听过,一个刚刚嫁人没多久,从扬州过来避难的小妇人,这样出身大家、年纪又轻、凡事儿都要讲个道理格调的小姑娘,脸皮再薄不过。杜大娘的手下刚好有个“女儿”正吃了河虾过敏,脸上长了许多疙瘩,于是干脆就带着楼里的姑娘,直接去花容店门口一坐,就开始叫屈了。
柳玉茹在家里听到杜大娘闹事儿,就赶紧赶了过去,到了店门口,就看见一群莺莺燕燕围在花容店门口,杜大娘站在前方,抓着印红不让她进去,朝着她吼道:“我们姑娘就是用了你们的胭脂,现在脸都成这样了,你们不该负责赔钱么?”
“您稍等着,”印红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慌乱,“这事儿得等着我们东家来处理。”
“等等等,你们东家都不敢见人,怕是心里有鬼,让你来搪塞我。我家姑娘靠着这张脸吃饭,年纪轻轻的遭了这罪,这怎么过日子啊?”
“不是,”印红着急道,“我东家就在来的路上……”
“花容店的胭脂毁容啦,店大欺客啦!”杜大娘完全没给印红说话的机会,扯着嗓子就喊,“出了事儿也没人管,就活生生让我这姑娘烂脸,大家走过路过评评理啊。”
印红说话声音小,又总是被杜大娘打断,周边人都听不见印红的话,只听见杜大娘的大喊,又看见一个满脸红疙瘩的年轻姑娘站一旁满脸痛苦,大家心里便有了偏向,朝着印红指指点点。
柳玉茹下马车时,见着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她急急忙忙走上前去,同杜大娘道:“这位大娘,我是花容的东家,鄙姓柳……”
“什么柳啊花的,我不管,今天你就赔钱!我家姑娘的脸烂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今天要赔多少,你自个儿琢磨!”
印红有些怕了,她朝着柳玉茹小声道:“夫人,这女人太难缠,赔了钱就算了……”
柳玉茹没说话,她沉默着。
赔钱倒是简单,可是一旦赔钱,就证明她的货出了问题。而且她一直走的都是名气,让大家觉得花容是家有格调的店。今日这批女子,言容粗鄙,身份也颇为……
今日这事儿不处理好,到时候所有人对花容的印象,便是这样的女子也在用。到时候大家还会不会把花容当成一个好好生活的标志,那就不一定了。
“说话啊!”杜大娘见柳玉茹不说话,步步紧逼道,“怎么,想赖账啊?!”
“杜大娘,”柳玉茹思索了片刻,回过神来,终于出声道:“若这是我家店铺的责任,那自然是该赔偿的,但是赔偿之前,我得弄清楚……”
“你就是不想赔对吧?!”
杜大娘提高了声音,大声怒骂:“你这小贱货嘴巴一套一套的,大家听听,她说什么?她说这不是她的责任!用了你的东西烂了脸,不是你的责任还是我姑娘的不成?你个不入流的小蹄子……”
杜大娘一大串难听至极的话流出来,柳玉茹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这一辈子听过的脏话,都没有这一刻钟听得多。
杜大娘骂起人,声音又尖又利,她期初还讲几分道理,后来就干脆就只剩下市井那些荤话了。
路边人听着杜大娘骂,看着柳玉茹涨红了脸,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都不由自主笑起来。
杜大娘骂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节奏感,旁边听的人哈哈大笑,柳玉茹气得说不出话来。
若杜大娘是个讲道理的,她还能说上一二,可杜大娘如此耍泼,她……她……她要怎么办?
旁边围观人越来越多,柳玉茹觉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印红赶紧道:“夫人,算了算了,咱们给钱算了。这种人惹不起的。”
柳玉茹抿着唇不说话,她死死盯着那杜大娘,杜大娘盘腿坐在门口,嘴皮子一掀,就开始编排起柳玉茹的“情史”来,言谈间柳玉茹这胭脂铺做起来,背后简直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印红愤怒要去和杜大娘对骂,却被杜大娘几句话就羞了回来。
印红气得哭出了声,柳玉茹站在门口,她捏起拳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不能慌。
对待这种无赖,她更不能慌。
她撒泼,她就要比她更泼。
她骂人,她就得比她更能骂。
她不就是嗓子大,不就是说话脏吗?她就不在意这些脏话,她的嗓子比她还大。
柳玉茹捏着拳头,下定决心。
她猛地睁开眼,冲进了店里,从店里抓了一把扫帚,就冲了出去,朝着杜大娘就打了过去!
杜大娘一看柳玉茹提着扫帚冲出来,赶忙翻身起来,大喊道:“打人了!杀人了!”
“我打的就是你这血口喷人的贼婆娘!”
柳玉茹大吼出声,她这一声吼,音量几乎是她这辈子说过话声音里最大的。
杜大娘伸手去抓柳玉茹的扫帚,柳玉茹的动作却十分灵巧,她一脚踹过去,和杜大娘对打起来。
旁边的姑娘看着柳玉茹这拼了命的架势,纷纷散开去。
杜大娘被她在店门口追着打,杜大娘一面被追一面喊:“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你也下得了手去,你这贱妇当真蛇蝎心肠!”
“那也比你这狗嘴好!”
柳玉茹立刻回击,怒道:“你除了骂人还会什么?!带了个妓子就敢上我门上闹事,真当我软柿子好捏?!”
“你若是有理,那就让她跟我去验!你们同我们买货了?用的哪一款胭脂,怎么用的,为什么长这疙瘩。我们的货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买,你说你买了,倒是拿出证明来啊!你不敢拿,不敢验,就在我门口这么撒泼,不就是杨絮找你来演戏找我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