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柳玉茹忍不住笑了,“你也会讲体统啊?”
顾九思被她嘲讽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过往那架势,的确是不把任何体统放眼里的。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又道:“你们说话怎么这么肉麻?他叫你都不会叫名字的,柳玉茹就柳玉茹,一定要喊成玉茹妹妹,叶世安就叶世安,一定要叫成叶哥哥,你怎么不叫我顾哥哥?”
“从小就是这么叫的,”柳玉茹解释道,“你突然改,显得生疏,多尴尬啊?”
“那有什么尴尬的?”
顾九思不满道:“你嫁了人,你改个口又怎么了?哦,你这么一口一个叶哥哥的,以后让外面人听见了,我的脸往哪儿放?”
柳玉茹听着,有些无奈了,她觉得顾九思胡搅蛮缠,但她不想同他理论这些,便道:“好好好,那以后我不叫行不行?”
“他也不能叫。”顾九思道,“他得叫你顾少夫人!”
“顾九思,”柳玉茹哭笑不得,“你怎么总管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啊?不就是这么两个称呼,你纠结半天做什么?”
“这哪里是两个称呼的问题?”顾九思理直气壮,“这是我的颜面!”
“行行行,”柳玉茹无奈了,她叹了口气道,“我知晓了,你别嘀咕这事儿了,我头都被你说痛了。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的,你不烦吗?”
顾九思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得多了,再说下去也不像个样子,就不再多说了。
柳玉茹带着顾九思行了两里路,终于见到了叶世安说的马车,那马车前方挂着个牌子,写着一个“叶”字。柳玉茹上前去,那侍从认出柳玉茹来,同柳玉茹一起把顾九思扶上马车,而后便听柳玉茹的,骑马去找叶世安了。
柳玉茹在马车里,检查着顾九思的伤口,原本包扎好的伤口,此刻渗着血,应当是他强行上马的时候又裂开了。柳玉茹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脾气?我和叶哥……”话没出口,柳玉茹看见顾九思眼神迅速扫过来,她赶忙改了口,“叶公子抬你上去就抬你上去,你犟个什么?”
“刚才那小厮认识你。”顾九思扬了扬下巴,柳玉茹愣了愣,有些茫然,“又怎么了?”
“你和叶家很熟嘛。”
顾九思酸溜溜开口,柳玉茹没说话了,过了好久后,她慢慢道:“九思,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顾九思愣了愣,随后他用吓到了的表情道:“柳玉茹,你这个想法真的太可怕了。我不乱说话了,你也别乱想了。”
柳玉茹抿唇笑了,抬头点了点他的额头,手指触碰过去时,发现他额头滚烫,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人表现得生龙活虎,却满身带着伤,还拖着高热。见她不言,顾九思就知道她是想起他的病来,他放柔了声音,温和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了。”
柳玉茹应了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坐到他边上来,让他靠着她,放低了声音:“睡一会儿吧。”
顾九思没说话,他靠着柳玉茹,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就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太过不可思议。明明是那么柔弱一个姑娘,是人家口中的大家闺秀,是提着刀都会颤抖的小女生,怎么就能从那么多人手下救下他,能拖着他在水里飘这么久,能在此刻还坐着,让他靠在她消瘦的肩头,给他一种,只要此人还在,便现世安稳的错觉。
他内心特别平静,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法抗下这么大的风雨,可这风雨真的来了,他才发现,一切比他想象里,要好上许多许多。
两个人静静靠着,叶世安和小厮一起赶了过来,叶世安迅速上了马车,让小厮驾着马车往最近的城池赶过去。
“你们有文牒吗?”
叶世安率先发问,柳玉茹应了声:“我们有两份新的文牒。”
“那就好。”叶世安点点头道,“等一会儿你们就说是我朋友,水土不服,临时染了病,其他一切我会出去交涉。”
说着,叶世安拿出了一个包裹和一个盒子道:“你们先换了衣服,然后上妆,现下你们的通缉令已经发了出去,多改动些。”
说完,叶世安便走出马车,马车里留下顾九思和她两个人,柳玉茹有些难堪,顾九思抬手从旁边抓了一条带子,直接绑在了眼睛上道:“你换吧,我不会看的。”
柳玉茹没说话,让她在一个男子面前——哪怕他蒙着眼睛,让她这么换衣服,她也觉得有些难堪。
可是如今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浪费,于是她咬咬牙,终于还是开始换衣服。
顾九思就听着旁边细细索索的声音,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听力仿佛变得格外的好,他甚至能分辨出大概是什么重量的衣服落在了地上。他感觉马车里有些燥热,他扭过头去,假装随意道:“还没换好啊。”
他一开口,柳玉茹就慌了,尴尬道:“嗯……”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他这话骂出口,柳玉茹顿时觉得尴尬少了几分,气性多了几分,她将最后的腰带系上,嘲讽道:“我倒要看看等会儿你多快。”
说着,她抬手抓下系在他眼睛上的带子,将衣服扔给他道:“自个儿换吧你。”
柳玉茹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若不是叶世安和小厮都在外面,外面也挤不下第三个人,她就出去了。顾九思嗤笑一声,开始脱衣服道:“你可别偷看我。”
“少不要脸。”
顾九思换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叫了柳玉茹:“好了。”
叶世安听见里面的声音,询问道:“那在下进来了?”
“进吧。”
顾九思大大咧咧道回声,叶世安卷了帘子进来,这时候柳玉茹已经端端正正坐着了,顾九思带着伤,没法坐得这么端正,就没了骨头一样靠在柳玉茹身上。
柳玉茹有些尴尬,她推了推顾九思,顾九思抬了眼皮,不满道:“我伤着呢。”
于是柳玉茹无奈,只能朝着叶世安勉强笑着道:“他……他伤着呢。”
叶世安点点头,完全没有在意这个话题,只是道:“昨日我听说顾家遭难,便赶了过去,但是也不能多做什么,只能悄悄潜伏在暗中,后来看见二位入了湖,便顺着下游一路找了过来。”
“你可见到王家的人?”
柳玉茹忙道,叶世安应声道:“今早上他们挨着一路搜查过去,不过好在昨夜一夜,这些兵都疲乏了,大多只是走个过场,没有仔细搜查,只想着沿着河一路做做样子。”
顾九思和柳玉茹松了口气,顾九思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你可知我父亲他……”
叶世安摇了摇头:“未曾听说令尊的消息。”
顾九思没再多话,柳玉茹抬手握住他的手道:“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顾九思吹了眼帘,低低应了一声。
叶世安抬眼看了二人一眼,犹豫了片刻后,终于道:“虽然冒昧,可叶某还是想询问……顾家……为何突然有此大祸?”
两人都没说话,许就后,柳玉茹回答了她:“我们与王家有仇怨,又提前得了消息,陛下想动梁王,因此我们打算离开,王家或许是知道了这消息,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昨夜就来了。”
“我们本打算今天走的。”
叶世安愣了愣,片刻后,他沉吟道:“江尚书与梁王一系牵扯颇深,陛下如今三月为曾临朝,也就是说,如今陛下已经对梁王起了心思。可梁王哪里是好相与的,他一直暗中屯兵,不过是差一个借口而已。”
柳玉茹听他说着,叶世安道:“所以,王家是看江尚书如今倒了,所以特意报复顾家?”
“你可以这么认为。”顾九思冷静道,“但是若想长远些呢?”
顾九思抬头看叶世安:“若是往更长远一些,陛下想要处置梁王,梁王反叛,以梁王如今实力,以如今各藩王节度使拥兵自重之局势,你觉得谁输谁赢?”
叶世安不敢回答,他学过的东西,不允许他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然而顾九思却直言不讳:“梁王会赢。所有人会看着梁王一路攻入东都,再然后呢?”
“梁王师出无名,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柳玉茹出声,抬眼看向叶世安:“至此,天下大乱,再无朝廷纲纪。”
顾九思从旁边端了水,抿了一口,他等着叶世安消化这些内容,随后抬头看向叶世安,平淡道:“到那时候,你觉得,王善泉想做什么?”
叶世安如今若是再听不明白,那就是白被称赞了那么多年。
他此刻已经清楚了王善泉的意图,王善泉所谋划的,岂止是报复顾家?若是报复顾家,他怎么会搭一个儿子进去?
他是准备着自立为王,而顾家就是他的刀开刃的血,平了顾家,到时候他举刀朝着所有人,谁又敢违逆?谁又敢反抗?
该交钱交钱,该称臣称臣。
而他们又能怎么办?
叶世安一时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他双目无神,他满脑子顺着顾九思的话往下想下去。
那是与之前十几年既然不同的乱世,而这乱世之中,他一介读书人,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