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霍笙是这么糊弄她的,此刻自然也就敷衍地点点头,没说话。
阿练双手支在小几上,撑着脸,好奇道:“那你父母呢?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霍笙懒得理她,心道问什么问,心里没点数!
阿练还以为自己是问到他的伤心事了,忙道了一句歉,末了又有些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我阿娘是长的什么样子,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霍笙心里冷笑,这姑娘还以为两人同病相怜,跟他诉苦呢,他才不感兴趣。
“诶,要不你做我阿爹的生吧。每年都有许多儒生前往代郡请求拜入我阿爹名下,等到成,不说做一方使君,当个府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阿练自觉这是个好主意,兴冲冲地道。
霍笙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考虑一下嘛,这可比你漂泊天涯的日子好过多了。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让我阿爹向卫长史举荐你一下。”
呵,想得还真是周到。
霍笙也她,以手撑着脸,望她道:“为何帮我?”
阿练见他似有所动容,飞快地从包裹里抽出一份黄帛,拍在他面前道:“看,契书在此,你现在还是我的人呢,我当然要为你考虑了嘛。”
霍笙挑了挑眉,脸上是很明显的不信任。
阿练用手指在契书上画着圈圈,小声道:“我没有要挟你的意思,其实我也可以将契书还你的,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你这一趟好生做我的护卫,对我恭恭敬敬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许往西,我叫你你得大声地应我,还要笑,要笑得灿烂,不许充大爷!”
霍笙冷笑一声,大白天的她这儿做什么梦呢?
“看来女郎对在下很是不满啊?”也亏她忍到现在才发作。
“我说错了吗……”阿练一对上他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就有点底气不足,仍强撑着道,“你看看你,哪有一点身为护卫的自觉,要不是……”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早就不忍你了。
后一句阿练没好意思说。
霍笙也懒得跟她纠缠,直截了当对她道:“你想不想知道昨晚我跟你父亲说了些什么?”
“啊?”阿练没想到他忽然转了话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
“你父亲二十年前曾娶刘氏女,生有一子,就是我。”霍笙淡淡地道。
阿练脑子里轰的一声,手一滑,下巴险些磕在桌子上。
“你胡说什么呢?!”她一瞬间激动得脸颊通红,蹭一下站起来,结果却砰地一声撞到了马车顶。
霍笙像看傻子一样地看她。
阿练“嘶——”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捂着脑袋,怒视霍笙。
“不信你回去自己问你父亲。”霍笙无所谓地耸耸肩。
“怪不得你要装病留在我家,原来是故意的!”阿练一脸警惕地盯着霍笙,“你是不是要抢走我阿爹?我告诉你,就算你真是我阿爹的儿子,我阿爹也不会跟你走的!”
这下子霍笙真是有点意外了,诚然他也没有很用心地去骗她,然而在他印象里阿练一贯是个胸……他扫了一眼,胸也不大反正无脑的形象,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蠢。
霍笙乜斜着眼,似笑非笑道:“原来你知道啊。那你搁这儿跟我装呢?”
“行,”霍笙跳下马车,拍了拍手道,“既然都说开了,那我就不伺候了,后会无期。”
他说完就走。
阿练气得直跺脚:“你给我回来!”
喊声惊动了不远处的其他人,纷纷朝马车这里望过来。
霍笙果然停了脚,转身回来。
阿练得意地哼了一声,刚要出言训他几句,却见霍笙长臂一伸,一把将小几上的契书抽了过去,抖了抖道:“归我了。”
言毕将那帛书团了一团,塞进袖中,转身大步离去。
阿练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得呆住,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随手抓了一块肉脯狠狠地朝霍笙砸去。
霍笙被打中了后背,回头瞪了她一眼。
表情有点凶,阿练怕他回来打她,吓得蹭一声缩回车厢里,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才悄悄地探头往外看。
外面已没有霍笙的踪影了。
5.惊闻
阿练气得拽了一下车帏,没留神手中力道,只听得“豁啦”一声,帏布被扯出一道大大的口子。
她心虚似的,半直起了身子将被扯破的地方打了个结,勉强还能起到遮挡的作用。
有随从来问霍笙怎么走了,阿练皱着眉嘟哝了几句。
“谁知道他?本来就是个浪荡游侠儿,说走就走……”
随从见她面有不豫,也不敢多问,等休整完毕便集合出发了。
阿练还在生气。
当日请来为霍笙看病的疾医本就是孟成均医馆里的一个老先生,自来与霍家相熟的,霍笙装病一事也就没有瞒过阿练。
彼时她只是觉得他武艺高强,人也长得俊,很是符合她心目中对盖世侠客的想象,因而想留下他。
听多了诸如聂政荆轲之类的传奇故事,小女郎脑子里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甚至还想过霍笙会不会是别人派来刺杀代王的,要不他怎么总是在中都转来转去行为鬼祟的呢?
谁知道他居然是冲着自己的父亲来的,怪不得总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还没来得及骂他一句居心叵测,结果这人甩手就走,再一想想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话,简直是傻透了。
她气哼哼的,躺在车内软榻上,手脚并用地又捶又蹬,像泄愤似的。
马车辘辘行驶着,她折腾了一会儿就消气了,在榻上翻了翻身,一只手枕着头,望着车顶。忽而又觉得其实有个哥哥也挺不错,霍笙长得多好看啊。
随即又想到霍笙刚才那副不屑的样子,一口气就泄到了脚后跟,算了算了,人家都说了跟你后会无期,你还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作甚?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一会儿阿练就觉得有些困了。
正是半睡半醒的时候,居然还做了一个梦,奇怪的是阿练也知道这是梦。
因为她明明前几日刚辞别了父亲登上了前往晋阳的马车,如何又会与父亲待在一处呢?
霍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渺,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渐渐地又低了下去。她想听清,拼命地往前走,却始终像是隔在一层透明壁罩外面。
慢慢地父亲的脸也模糊了起来,整个人似乎就要消失一样,阿练心中大急,猛地撞了过去,一下子撞开了阻碍,扑进了他的怀里。
“阿爹……”她含泪仰头,怀抱她的人却变成了霍笙。
他也低了头看她,目光是那日初见的一般,深如寒潭。
她猛地醒了过来,捂着心口坐起身,恰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住。
因停得突兀,阿练不防,一下子歪倒在厢壁上。
似乎有人急切地奔了过来,下一刻就有拍打厢壁的声音响起。
“女郎睡了吗?请醒醒!小人有事要禀!”
阿练犹自怔忡,被这喊声惊醒,忙掀了车帘去看。
“出了何事?”联想到刚才的那个梦,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来人是常跟在霍郯身边的一个食客,此刻本应该待在中都,却不知因何出现在这里。
那人神色仓皇,声音凄切,暗沉沉的夜里阿练都能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心中那不详的预感更甚。
“……那些人也不问缘由,见人就杀,家主见势不好匆匆遣我来向女郎报信。”
阿练越听越心惊,马车也坐不住了,跌跌撞撞地下来,一把拽住来人的手道:“那我阿爹呢?!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也不知,家主不许我耽搁……”他又说了些霍郯叮嘱阿练的话,阿练一句也听不进去,又匆匆爬上马车。
“回中都。”
一路上阿练的心沉沉的,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磐石。她再睡不着,跪在小榻上,千遍万遍地祈求父亲平安无事。
马车疾驰两日回到中都,下车时阿练几乎站立不住,一张极漂亮的小脸此刻却是苍白晦暗,眼圈青青的,眸中红丝隐隐。
……
霍府正门大开,一身官服的张平正立在庭院中,看着手下人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尸体,目带怜悯之色。
他本是长史门下贼曹掾,奉命调查这桩发生在王都之中的灭门大案。
因霍公名高望重,又是长史大人的至交,故而卫长史听闻噩耗后立即派遣官兵前往调查,并且惨案发生当夜就赶了过来。
尸横满地的景象,就连见惯了风浪的老大人也不由得泣下沾襟。
这座府邸已经封锁数日,因长官重视,底下人也不敢懈怠。然而张平今日却接到了清理现场的命令,他虽不清楚是什么缘故,也只得照办。
阿练就躲在离霍府不远处的一道墙后,能清楚地看见那一具一具被抬出来的尸身,都是些相处多年感情不浅的仆人,其中甚至有因为风寒未能与她同行而不幸遭厄的侍女青雀。
她不禁掩面痛哭,又怕过路人看出异常,眼泪一落下便匆匆拭去,不敢发出声音,心中却仿佛刀割一般的疼。
最后一具尸身也抬出来了,她没看到自己的父亲,不知是自己错过还是怎么,因而心中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