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赴宴,脸上敷了一层香粉,晕开了就是漂亮的瓷粉色,挡也挡不住那种独属于青春年华的澄透肌肤。舞衣是轻薄的,海棠色衫裙,敞领的样式,腰封将纤腰勒得细细的,愈发衬出圆圆的胸部,那里已经渐渐丰润起来了。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是晶莹而酥嫩,像是未融的雪。
沉默得有些久了,阿练下意识地去看他,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目光有些放肆。她正要发怒,吕彻却慢慢往后退去,仍旧盯着她,声音微沉地道:“您穿得太少了,翁主。”
说着又上下打量她一眼,仿佛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阿练的火就憋在那里,发也发不出来。
恰在这时,侍女来请她,阿练就直接绕过了吕彻往外走。小女郎的影子在他身上一晃而过,有少女的体香和着淡淡的脂粉香萦绕在鼻端,吕彻轻嗅一下,也转过身,慢慢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道出现在未央宫的正殿,阿练没想到真是吕后让他去叫她的,一时间心中有些惊奇。不过吕彻倒未再搭理她,自回了席位上。
其实两人一出现,几乎就在一瞬间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那沛侯自是姿容出众,又有一种悍勇之气,等闲人不敢直视的,那小翁主却是端庄华贵,灵韵天成,眉眼间又有亲和,站在一处很自然地就消减了沛侯身上的那一等血煞气,让人只觉得两者般配得紧。
然而也只是看客这般想想,毕竟那两人彼此间的冷淡气氛一望即知,显然是并不相熟。
等到乐声响起,席上众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小翁主身上了。这盘鼓舞难度极高,乃是由臂力出众之人将盘鼓高举过头顶,舞者于鼓上起舞,以舞步敲奏出鼓声。
只见一人持鼓半蹲,小翁主抬起脚,轻盈地借力而上,稳稳地跃到另一人头顶的鼓上。
盘鼓共十五面,但见乐昌翁主长袖挥舞,小巧的舞鞋点在鼓面,节奏又稳又快,身姿轻盈灵活得不可思议。十五张盘鼓间旋转跨越,每一个鼓点都能与乐师所奏的对上。因她在高处,众人仰观,除了那飞旋折翘的衣袖外,裙摆舞动时便能看见那双笔直而有力的腿,纤纤的,美到极致。
她唇角仿佛天然带着笑,偶尔长袖半掩面,就只瞥得见那双美眸,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恰乐声停止,持鼓人猛然起身,小翁主借力一跳,在半空做了个飞旋的动作,落下来时纤腰微折,青葱一般的手指伸出,仿佛是个邀请的动作,正对着霍笙。
后者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也看着她,幽暗的眼眸里有她读不懂的神色。
阿练慢慢从盘鼓上下来,对着吕后微一福身:“臣女献丑了。”
吕后却很高兴,赞道:“乐昌跳得好啊!”
那龟兹公主也起身,向阿练道:“翁主姿容绝美,舞艺也是超群,今日见了翁主风采,方知大汉人杰地灵,属臣真心拜服!”
阿练忙道:“公主过誉了。”一面回到自己的座位。
宴后,宾主尽欢,阿练寻了个空隙去找霍笙。
两人走出正殿,霍笙送她回住处。
阿练道:“哥哥觉得我今晚跳得怎么样?”她晶亮的眸子看着霍笙,期待着对方的评价。
“嗯,很好。”细细的腰,纤纤的腿,跳得那么美,那么勾人,不该给这么多人看的,他想。
阿练又打断了他的思绪,她道:“我先开始是想让你看看的,喊一个侍女去叫你,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过来,是那个侍女没有去叫你吗?”
他说叫了,只是恰好太后让吕彻去看她。
说到此处,霍笙突然停住脚,看着阿练,眸中的神色微微变幻,慢慢问道:“你跟沛侯,有过什么交集吗?“
47.召见
阿练来到长乐宫, 吕后坐在大案后,见到她,微微笑着:“朕的小翁主来了。”
宫人连忙给她设座。
阿练上前行礼,见一旁坐着一位老者,看上去约有六十余岁,一身的官服,眉眼和善。
吕后道:“这是辟阳侯,你没见过。”
审食其也起身向阿练行礼, 阿练忙微微福身, 口中道:“不敢。”
吕后让阿练在自己身旁坐下, 自那日宴后,她就时常的召见阿练,态度也比以前亲切了许多。此刻执了她的手,放在掌中微微摩挲着。
辟阳侯审食其是吕后亲信, 曾在她陷于项羽营中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护照料着她,因而吕后掌权,审食其由此得幸,时常被召进长乐宫中,与吕后商议朝中大事。
近来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分封诸吕一事, 前次虽有中郎将季布反对,但毕竟人微言轻,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今日朝会, 右丞相王陵当众驳斥了那些赞成吕氏封王的大臣, 直言他们曲意逢迎, 视高祖定下的白马盟如无物。就连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也被他责备得哑口无言。
吕后叫审食其过来,就是想问问他此事如何看待。
审食其道:“王陵是高祖旧臣,身居三公高位,若其振臂一呼,难免应者如云。太后若是忌惮他,不妨让他做皇帝的太傅,如此既保全了旧臣的颜面,又能夺其相权。太后以为呢?”
吕后沉默片刻,方缓缓地道:“王陵是先帝临终前交代下来的丞相人选。”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种奇异的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似的。然而审食其几乎陪伴了她近四十年了,可以说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最为了解吕后的人,从她的语气里就能推断出吕后内心的想法——她说这话绝不是碍于刘邦的面子不敢动王陵的意思,恰恰相反,吕后正是动了杀机。
在审食其看来,太后陛下绝对是一个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统治者,正因为如此,她无法容忍朝中的大臣对她指手画脚,尤其是在封吕氏为王这件事上,可以说是谁敢拦她,她就杀谁。而一向对政事颇为积极,又在大多数时候和太后意见相左的右丞相王陵,很有可能成为此次事件中第一个被太后拿来问刀的人。
吕后说这句话,其实就是在向审食其要一个更好的杀王陵的理由。
审食其也沉默了,说实话,他并不情愿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更遑论当一个推动者。
吕后似乎也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没有再逼问,反而看向阿练,目光里微微带着探究,问道:“小阿练呢,你怎么看?你觉得朕应不应该废掉王陵的丞相之位?”
阿练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不由得一怔。
坦白来讲,吕后之于阿练,就是一个心思深沉似海的上位者,无法试图揣摩她的内心,而阿练自己对于政事也是一知半解的,不敢自作聪明,只好诚实地道:“臣女认为,相国者,国之大也,不可轻易兴废。且王陵丞相居此位多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臣女在代国时也常听得百姓对其交口称赞。更有高祖遗命在先,若是轻易废弃,难保不会有人以此事来攻讦陛下。”
阿练说到此处,手心里已是出了汗,那只没被吕后握着的手就掩在袖子下面,轻轻摩挲一下。
审食其静静听完这一番话,不由得抬头看她一眼。原先就听说这乐昌翁主初来长安,骤然得宠,因想着小翁主根基尚浅,未必就能走得多远,是以并未在意。然而今日见太后与自己议事,竟也不避着她,甚至还询问她的意见,这样的待遇几乎比得上太后的亲妹妹临光侯吕媭了,审食其这才认真地打量了小翁主几分。
说实话,乐昌翁主终究是太年轻了,看得很浅,那番话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未必是太后想听的,估摸着说了也是白说。
而阿练也有自己的想法,若是王陵真的被废了,那么谁来接任右丞相呢?以吕后的作风,很有可能就是吕家的人了,这当然不是阿练愿意看到的。但是她又不能将自己的私心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只好说了一番听起来没什么大错的话。
吕后似乎想了一想,却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了,反倒垂头看了一下阿练的手,少女嫩藕一样的玉白小手轻轻搁在自己苍老的手背上。她目光微微一动,再抬头的时候眼神柔和了几分,对阿练道:“朱虚侯有没有再找过你?”
阿练有些惊讶,张了张嘴道:“陛下……”
“嗯?”吕后似乎笑了,“也不要觉得奇怪,朕想知道什么,总是能知道的。现在告诉朕,你还对刘章有意吗?”
阿练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只是脑海中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她前脚被封为翁主,后脚就与刘章断绝了往来的事,再一看吕后的神情,她似乎是有意为之,于是摇摇头,道:“没有,臣女已经很少会见到朱虚侯了,私下里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吕后道:“这样是对的,别看底下人把刘章捧得跟什么似的,可在朕看来,他配不上你。”
听吕后这么说,阿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不赞同地道:“臣女出身乡野,资质鄙陋,朱虚侯乃高祖之孙,是臣女高攀不上才对。”
吕后呵笑一声,眼睛里都是鄙夷,轻声道:“不过一外妇子尔!”
满满的不屑神色从那张积威甚重的脸庞上流露出来,令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驳。
审食其听她们将话题从王陵转到刘章,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虽然不知太后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但如今吕氏势大,朝中的功勋旧臣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最起码不会坐视王陵出事。譬如那宣平侯,看似不问世事,私底下的动作却也不少,只因素来低调,又有大长公主在前头,故而并未引起旁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