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萱倒还不知道杨姨娘的事吧?”焕娘道,“真是死得稀里糊涂的。”
太后点了点她的鼻尖,将她往身边搂了搂,轻轻说道:“她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让咱们知道,所以你又知道她不知道了?”
焕娘哑然,一时摇摇头。
“这事一了,母亲也就再不用很担心你了,你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焕娘鼻子一酸,撒娇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母亲不许忘了我的。”
任太后的怀抱中有着苏合香的味道,不同于韦氏身上日复一日的廉价脂粉味,她像焕娘还小时一样拍着她,焕娘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记得韦氏也这样哄过她。
长久之后,任太后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唉,你这孩子。没有你可以记挂着,我老了之后倒也无趣。”
“往后啊,你再也不要多想这宫里的事了,一切都了解了,过自己的日子去吧。”太后又继续道,“你只要记住,我和任家在一天,就一天是你的靠山。若哪一天任家没了,那也不用担心,康国公府和崇恭伯府结的是两姓之好,你依旧会是国公府的女主人,只是也要自己在家里立住了,这娘可管不着了。”
“娘,我省得。”
“时候不早了,去她那里吧,让张姑姑带着人陪你去,就在你跟前护着你。”
张姑姑在前面带路,焕娘跟在后面,等到一步步踏入顾灵萱所在之处时,
焕娘几乎都要以为这里根本没有人。
她想起杨姨娘死的那天,似乎也是这么安静,又似乎是杨姨娘在弹琴,她记不太清了。
但是她记得杨姨娘那时的样子,眼前的顾灵萱与她母亲果真很像。
她对于跟在焕娘身后的一大拨人,也无力再反抗什么,见了焕娘之后只道:“姐姐来了。”
焕娘一直疑心顾灵萱已经知道杨姨娘之死的真相,此刻也说不上来是安心还是不忍,她与顾灵萱相交淡薄,说过的话统共加起来也没几句,却到了顾灵萱最好永远起不来或是死了的地步。
她微微地点点头,身边的张姑姑便道:“娘娘有什么话便说吧,郡主一会儿还要出宫的。”
顾灵萱张了张嘴巴,脸上有些急切:“父亲是不是病得厉害?”
当初顾灵萱未进冷宫之前,崇恭伯府往她这里报说顾德言只是感染了风寒,如今焕娘觉得也没必要再瞒着她,于是轻声叹道:“是父亲自己不知节制惹来的病。”
顾灵萱已非未通人事之人,听到此处脸立刻白了白,将探寻的目光投向焕娘,焕娘便又点了点头。
“他新纳了一位姨娘,这才出的事,到底是年纪也大些了,即便捡回一条命,总也”
焕娘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似是欲言又止,大喇喇地注视着顾灵萱的反应。
她看着顾灵萱依旧姣好的面容,这面容与她在镜中无数次端详过的自己的脸是极为相似的,但是神态却全然不同。
焕娘心里泛上酸来,顾灵萱和她的母亲一样,总是这幅恬淡的、宠辱不惊的样子,若要说不同,那就是顾灵萱身上没有杨姨娘那些小心翼翼与局促,她像一朵开到正盛的荷花一般,清雅端庄,无尘无垢,又带着纤巧灵动。
顾家的女儿金贵,正应在了顾灵萱的身上。
焕娘的手抖了抖,继而她又看见顾灵萱脸上染上浓重的哀伤,她也本该就有这个神情的,只是焕娘从进来开始,一直到提起顾德言的病为止,顾灵萱才仿佛是真正哀伤的。
“是我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顾灵萱的眼睛望向远方,焕娘知道她是在望再也到不了的家,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立了一会儿,焕娘以为顾灵萱不会再说什么,便再也待不下去,转身离开。
“姐姐,”顾灵萱莲步微移,叫住了焕娘,“往后替我照顾好父亲。”
人才刚刚获罪打入了冷宫,焕娘猜测倒不会很快就来要她的命,总得留一阵子给个病逝,也好全了大家的面子。
于是她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父亲只有两个女儿,姐姐在宫外,便只能麻烦姐姐多看顾他了。”顾灵萱道,“还有淮茂,是他闯了祸。我知道姐姐不会乐意见他,便也不求姐姐了,是祸是福由他自己了。”
焕娘不应也不拒,隔了一会儿之后才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顾灵萱看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神澄澈通明,焕娘与她对视了一眼便立刻避往别处,倒不是心虚或者歉疚,而是想起了自己,若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怕是早就下意识地包了一眼眶儿欲落未落的眼泪珠儿,雾蒙蒙地去看来人。
焕娘忍不住轻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在宫里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又转过身看了看张姑姑,道:“衣食上若有什么缺的,还是要请张姑姑多看顾了。”
张姑姑闻言立刻对着焕娘恭敬地欠了欠身子,以示回应。
“多谢。”
这大概是顾灵萱与焕娘说的最后一句话,焕娘咬了咬嘴唇,终于转身离开。
她听见宫殿厚重的殿门
“吱吖”一声关上的声音,沉闷又压抑地敲击在她的心头。
这座囚禁着顾灵萱的宫殿并不算久年失修,但也颓败破落,带着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的黯淡。
此一去,她就与这里再也没有瓜葛了。
顾灵萱将与有关她的一切秘密埋葬于此。
焕娘一边走一边想着,顾灵萱实在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既看不出来顾灵萱知不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也见不到顾灵萱对着她的脸上有着埋怨与不甘。
她就是听天由命,做错了事情该死的样子。
当然她也确实是杀了人的,她的从容却掩盖了她的仅有的那一点不好。
她大概也是能得知顾淮茂闯祸的引子来源于焕娘,她面对焕娘只字不提。
换了其他人,既然自己都要完了,便是再无能为力也要斥责一通,这样才能稍稍解了心中怨气。
顾灵萱完全相反,她想的大概就是人都已经快要死了,便不要替活着的人再得罪人了。
焕娘猜想了半天也猜不透顾灵萱心中真实想法,沉静内敛的人大抵就是如此,她不是顾灵萱,也不是沉静之人,自然至多只能猜出七八分。
焕娘又慢慢地回忆着有关顾灵萱的一切,大多时候记忆里她的身影都是模糊的,甚至与杨姨娘叠加在了一起。
只有一点,她能为了顾淮茂而仓促之间去杀人,仅仅是因为顾淮茂的逼迫与恐惧。
焕娘不知道怎样的顾灵萱才是真实的顾灵萱。
她们的相处实在是太少。
至于顾灵萱当日有没有猜想到替弟弟解决一个麻烦会直接连累到自己进冷宫,依她的性格怕也是权衡过的。
那么她现在又看透一切没有?
一切对于顾灵萱、对于焕娘来说都已经彻底不重要。
第152章 (完结)
顾德言死的那天,焕娘和裴宜乐早早就去了崇恭伯府,人人皆道崇恭伯府流年不利,半年都不到竟要连着办刘氏和顾德言两场丧事,贵妃又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入了冷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获恩宠。
顾德言气死了他的母亲,大概那时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很快也要被儿女们气死。
他的身体已不允许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天只知顾灵萱犯下大事被打入冷宫便晕厥了,之后也无人敢再与他详说。
前几日焕娘已进宫见过顾灵萱,她的处境也仅止于暂时还活着。
顾德言病得人事不知,焕娘冷眼瞧着,薛氏倒是最轻松的,虽脸上的泪一直挂着,神色却竟有几分淡然,她这样精明的人也掩不住透露了出来。
想也知道顾德言有个三长两短,最如释重负的人是薛氏母子,只要顾德言有一日还清醒着,薛氏母子就一日提心吊胆,顾淮茂是废了,可顾德言不是没有别的儿子,虽然这种几乎没有,但也终究不能保证。
人到了将将要死的时候都会回光返照,焕娘到顾德言跟前的时候他就处于这种状态。
病床前密密麻麻立了一堆的人,薛氏还将姨娘们都挡在外面,顾德言的儿子们却实在不少,不好让他们都出去站着。
焕娘也不凑上前去,只和裴宜乐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等着亲爹驾鹤西去。
她闲来无事便一个个细细打量那些弟弟,多数都只见过一两面而已,她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或者说也记不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正想得出神,却听薛氏哽咽着一声声叫她,唤她赶紧过去。
裴宜乐怕焕娘见到这种场面害怕,便也紧紧跟在她身边。
薛氏带着她的嫡子在床前哭得和个泪人儿似的,大有母子俩就要孤苦伶仃抱头痛哭之势。
看见焕娘过来,薛氏擦擦眼泪拉着焕娘的手上前,对她道:“你爹有话要和你们说。”
焕娘朝床上看去,方才她刚来时见过顾德言,那时人是醒着,只是仿佛也不太知道事情,听薛氏讲还比之前看着好些,不过人到底也是不成了的。
这会儿看着比方才还要有精神一些,连眼睛都有了神采,面色却显而易见比刚刚要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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