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有人吓得受不住,又怕真的有个万一,那就不是全家被发卖能了事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哭道:“三奶奶没和我们说去哪里,她是往假山的山洞里走的。”
裴宜乐指了那几个人,急道:“赶快带路。”
焕娘整个人摇摇欲坠站都要站不住,于是便让裴宜乐先行过去找人,谁知话音才刚落,远处却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焕娘立刻就发现是纪氏抱着宁儿。
纪氏跑到奴仆多的地方才稍稍安心,但也不敢让他们抱了宁儿,郝氏的所作所为早就把纪氏的胆子吓破了。
一直看到那边站着的焕娘和裴宜乐,她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想起刚刚和郝氏对峙那一场,怕得眼泪都
止不住地流。
裴宜乐上前从纪氏手中接过宁儿,只见孩子牙关紧咬,气息微弱,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周围早有人跑去请大夫,裴宜乐的脸也白了白,问纪氏道:“怎么回事?”
若没有人来撑着纪氏,纪氏早就瘫软到了地上,她喘了几口气,才说:“三嫂要杀岚哥儿,我把他抢回来了,碧玉在后面拦她,快去救她。”
焕娘根本顾不得听纪氏在说些什么,她上去拍了拍宁儿的脸,又叫了他几声,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应,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裴宜乐不敢让焕娘抱宁儿,于是将宁儿递到了春惠手中,虽放心不下,还是转身对焕娘道:“大夫很快就来了,你先和宁儿进去,不要心急。我去把她找来,让她给咱们一个交代。”
说着又指了一拨人出去与他一同去找郝氏。
待大夫急匆匆赶到,施了针将宁儿救醒,宁儿“哇”地一声哭出来,又听大夫说他人小先是被烟呛着又差点闭了气过去,好在养得还算结实,醒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焕娘这才放心,又让人去报给裴宜乐知道,让他别记挂着这里,放心找人。
纪氏也跟着一同被架了进来,她这时也稍稍定了神,见宁儿没事,也松了口气,便把方才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对焕娘说了。
裴宜晟才说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出来,联系前因后果,焕娘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怕是郝氏猜出来以裴宜晟的性格早晚会将她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吐露,保不齐还要再添油加醋一番,于是彻底绝望,才做出这样的事,妄想拉着宁儿一同给她陪葬。
谁知道偏偏横生枝节遇着了纪氏,不然宁儿一条小命只怕是又要不清不楚给交代了。
焕娘将宁儿紧紧抱在怀里,他这会儿倒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窝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像以往那样好动。
焕娘心疼得不知怎样才好,旁边几个奶妈因孩子是在她们手上丢的,此时站在一旁一声都不敢出,焕娘也没什么精力去教训她们,总归这事实也没人会提前想到,谁能知道郝氏怎么突然就发了疯,事后再提醒她们一回便罢。
倒是裴宜乐那边让人挂心着,康国公府那么大,也不知道郝氏会躲去哪里。
郝氏其实也没想着要躲。
裴宜乐被人叫去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水边。
郝氏一出那边院门就知道人再难追上,她悲从中来,又羞愤得不想再看到任何人,也知道若被裴宜乐的人找来抓走,她连寻死都不得。
她直奔往国公府一处凿出来的小湖边,只有这里的水是最深的,还是活水,下去了就再难活着上来了。
临到岸边郝氏站住了脚,听周围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声,知道人就快要找来了。
她本想一头扎进水里,脚尖往前踩了踩,还是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
终是想再见最后一面。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她,要上来捉她,却被郝氏喝退,道:“让六爷过来,你们敢上前来我就跳下去。”
不一会儿,郝氏远远就望见了跑过来的裴宜乐,她勾起唇角笑了笑,也就当他是为了自己才如此急切。
她今日出来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斜襟短袄,陪着一条银红色的裙子,还用胭脂点了唇,脸上敷了细细一层粉,和她守寡以来的样子再也不一样的。
方才好一番撕扯,郝氏的衣衫便有些凌乱,连鬓发也散落了下来,她天生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竟也丝毫不见憔悴落魄之感。
裴宜乐是想拿到她人来问罪的,便耐下性子道:“三嫂站在这里不好,滑下去水凉。”
照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郝氏眯了眼
去打量他,眼前的人和初见时的稚嫩少年总是不一样的,也不太见了先前的羸弱,芝兰玉树,站在不远处温温柔柔地和自己说着话。
郝氏总盼着他身体能好一些,此刻倒有些后悔,不如早早去了,她也好陪他到死,不用现在这般自个儿先死,他还活着,往后却再也见不着他了。
“你过来一些,”郝氏笑着朝裴宜乐招招手,“让三嫂再看一看你。”
裴宜乐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上前了两步,继续劝道:“三嫂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先下来再说,我不能对不起三哥。”
听他提起自己死去的丈夫,郝氏的嘴唇抖了抖,她很快道:“不要提他,不要再提他。你不会对不起他。”心里却有糖水般的味道泛上来,郝氏沉浸下去,几欲以为自己想的是真的。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了?他说他不能对不起他三哥。
若真的对不起,又是他要如何,他和她要如何?
若能成真,也不枉她悄悄躲在国公府看了他这么多年了。
郝氏羞赧一笑,低下头去,又如同有一道闪电劈过,她突然惊慌地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是他的正妻,那么她又算什么呢?
她不能如此苟且,如此被众人耻笑。
她害怕她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她害怕他不要她。
裴宜乐眼见着面前的女子表情变幻莫测,也不耐烦探究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你先过来。”
郝氏呆呆地愣了片刻,竟对裴宜乐道:“叫一次我的名字好不好?”
裴宜乐的手一下握成了拳,想也不想便说:“三嫂糊涂了,三嫂的闺名我如何能记得清?”
郝氏本也没想他答应,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不记得了,眼睛酸涩得滚下泪珠儿,苦笑道:“你竟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又哑声道:“我嫁进来那么多年,只要是你在家里的事,事无巨细我都知道,我一直看着你,我这样对你,你连我的闺名都不记得。”
裴宜乐一时不想说任何话,恶寒过后又觉郝氏令人作呕,原来他的直觉没有错,郝氏果然紧紧盯着他。
第146章
“我叫郝玉瑾,你记住了。”郝氏几乎是哀求道,“能不能叫我一次。”
她从未想过此时会这样卑微,在她自己设想过的死亡里,从来没有这样一幕,就连她站到水边的那一刻,也没有想到过。
郝氏期盼的眼神殷殷望向裴宜乐,几乎要以为他开了口。
裴宜乐没有说任何话。
“你不愿意吗?”
“三嫂,自重。”
“你不肯叫我到现在你都不肯叫我”郝氏像是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神魂,喃喃道,“我这样对你你的良心呢”
裴宜乐见此时郝氏没有防备,正给郝氏身后不远处的人使了眼色,让他们趁其不备把人拿住。
不想人都还没动,郝氏竟仰天凄厉一声笑,笑得众人心里发毛。
然后她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没有任何迟疑。
这池子水深,里外流通又有暗涡,郝氏下去时别说挣扎,整个人立刻沉了下去。
有水性好的立时下去捞,摸了半天竟连衣角都没摸到。又怕自己也被暗流卷进去,也不敢放开手脚去捞。
裴宜乐看着他们在岸边忙乱,默默地立在那里,一步都没有挪动。
一直立到晚霞照红了整个天空,郝氏的尸体自己浮上来。
他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一刻都不想再留。
等他走到了自己那里,天已黑了,里面也掌了灯。
焕娘正抱着宁儿等他回来吃饭,宁儿早就缓了过来,小孩子不记事,早就把刚刚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裴宜乐绷着一张脸进来,焕娘已然听下人说了郝氏没了,正要开口问他,却不防他突然上来死死抱住焕娘,把头也埋进了焕娘怀里。
宁儿习惯了独占,又被他挤到了,自是不满,想也不想就一掌拍了上去。
焕娘对着宁儿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叫人来抱走宁儿,宁儿似懂非懂,也并无出手打第二次,母子俩静静地等着他恢复过来。
不知过了多少,裴宜乐才直起身子,闷闷道:“这手是怎么长的,怎么打起亲爹来这么痛?”
宁儿以为在夸他,咧开嘴笑了,眼巴巴将一双肉手都伸到裴宜乐面前,邀功似的。
裴宜乐轻轻捏住他的小手,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对焕娘道:“三嫂没了。”
焕娘也叹了口气,说:“早得知了。”
国公府大大小小也有几个池塘溪流,经此一事焕娘倒想把郝氏死的那个小湖给填平了,郝氏是自己投水,又不是失足,死前得有多大怨气。
裴宜乐不会嘴碎到来和焕娘说郝氏死前“唱”的那场哀怨缠绵的戏,白果早就跑来和焕娘一五一十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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