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景听着她的讲述,垂下眼,掩去的眸中的狠戾之色,及至听了她最后那话,却又抬眼笑道:“我先前还说你胆子小,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倒也不错。”
南云说话时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如此,才算是放下心来。
其实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她是真冒了风险的。
因为这件事虽是萧元睿有错,于她而言是无妄之灾,可萧元睿到底是东宫太子,她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会不愿为她得罪太子,甚至有可能迁怒于她。
但好在萧元景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件事……”萧元景站起身来,想了想后又道,“我会想法子料理,你不必担忧。”
南云点点头,跟了上去。
摊上这种事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怕说错了什么惹得萧元景不悦,便只沉默着。
萧元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她,补了句:“我知道你素爱多想,所以挑明了同你讲。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我并没半点怪罪的意思。”
南云尚站在台阶上,与萧元景隔了几步远。
夜色浓得化不开,就算离得不远,她也不大能看清萧元景脸上的神情,但这话却明明白白的,让她格外安心。
方才被太子吓得惊魂未定,虽纯属无妄之灾,但她满心都是想着该怎么向萧元景交代才好,压根顾不上难过。
反倒是如今被萧元景安慰之后,后知后觉地泛起些委屈来。
方才她是真的怕,既顾忌着太子的身份,也怕他会因为自己的威胁恼羞成怒,直接重重地罚了自己。
可再怎么怕,却终归是没低头。
她是跟着萧元景来的,来时他给了许诺,她就没有为了太子几句话而背叛的道理。
更何况论及人品,高下立判。
南云算是彻底明白,为何白日里在马车中,秦王能有那么多讽刺太子的话说,因为他的确是德不配位。
她冒了风险,虽却没有讲出来,还好萧元景能懂。
她就像是个小孩子似的,若是跌倒时身旁没人,大抵也就忍着疼,自己拍拍土爬起来了。可若是有亲近的人在一旁安慰,反倒是要委屈落泪的。
这三年来,南云早就习惯了前者,也舍去了少时的娇气,磨出了一辈子都要打落了牙活血吞的性情。
断没想到如今竟还能有人让她像少时那般,生出被娇惯的感觉。
萧元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安慰,竟然能勾得她落下泪来,哭笑不得道:“今日早些时候,是谁同我说,自己不娇气的?”
别说萧元景了,南云自己都没料到,她也觉得有些矫情,连忙抬起手来抹了泪:“是我失态了,还请王爷见谅……”
“不必硬撑,”萧元景又上前两步,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委屈。”
毕竟摊上这样的事,谁能一点都不怕?
平时略碰一下都要脸红的,受了侮辱,又怎么会不委屈?
萧元睿顶着的可是东宫太子的身份,她能大着胆子,当场怼回去,就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比徐知音强了不知多少。
萧元景一想起来早些时候徐知音那模样,就有些想笑——
这些年来她先是追着粘着,后来也是自己应了太子的婚事,所以才有了赐婚。他对徐知音并无男女之情,自始至终没半点逾矩,到如今也没说过她的不是,可偏偏她今日又要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倒是南云这个真受了委屈的却是半点不敢露,若不是他问起,怕是也不会再提起。
看着她眼中雾气蒙蒙的,萧元景的心忽而就软得一塌糊涂,他又上前两步,将南云抵在了凉亭的柱子旁。
南云擦了泪,原本都准备随萧元景回昭阳殿去了,却不料他竟忽然又逼近了些,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仰头看着他。
萧元景低下头,轻轻地勾起她的脸颊,在眼角落下一吻,舌尖仿佛还能品出些咸来,随后向下,吻上了她的唇。
夜色正浓,云遮月,只有些微的光亮洒下,朦朦胧胧地勾出两人的身形来。
过了许久,萧元景方才退开,他在南云腰间扶了一把,笑着戏谑道:“还能走吗?”
南云还有点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发展到这样的境地,跟她先前料想的许多种情况截然不同。
萧元景被她这模样逗乐了,索性牵了她的手,向昭阳殿而去。
一路上都没松开。
两人虽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但大都是萧元景情动时难以自抑,像这样还是头一遭。
南云此时虽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但心中却隐约明白,自己如今才算是真入了萧元景的眼。
及至回到昭阳殿时,已经很晚,第二日一大早便要起来,萧元景权衡了一瞬,还是没让南云留在自己房中,叮嘱她回房去好好歇息。
南云原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睡不着,但回房之后略微收拾了下,竟很快就入睡了。
是夜,她做了个梦,梦到了旧日事情。
那时父亲还在,是决定与方家订婚前夕,按理说婚姻大事理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父亲却亲自泡了茶,与她长聊。
“方晟这孩子天资聪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父亲抚着长须,同她道,“他与你又是一道长大的,待你很好,实为良配。”
南云揉着帕子,脸红着。
父亲又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总要给爹个准话才好。”
南云小声道:“他如今待我好,可将来若是不好了,那可怎么办?”
这话问得太幼稚了些,父亲失声笑道:“那明儿定婚前,我让他立个誓,这辈子都要待你好好的。可好?”
南云笑了:“哪有这样的?”
父亲抚着她的鬓发,颇为自得地说:“我们阿云这样聪明伶俐,能写会画,又生得好看,谁会忍心待你不好?”
南云被夸得捂了脸:“爹爹看女儿,自然是觉得哪里都好了。”
父亲又笑道:“你总会寻着个人,将你视若珍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的。”
南云被他说得意动,咬了咬唇,小声笑道:“那他最好是快些来。”
第029章
近两年来, 南云总是不喜欢做梦的。
因为难免会梦到当年旧事, 强迫着她回忆起那些不愿再想的事情。无论初时是喜是悲, 最后的结局都总是不大好,惊醒时总是难免一身冷汗。
她时常会梦到少时的事, 但尚未来得及高兴, 就急转而下, 那些避之不及的变故一一发生,变成了个噩梦。
像是上好的古玩被猛地摔碎在地,又或是华美的布料被粗暴地撕开来。
可这次却很不一样。
这梦悠长又宁谧,第二日天光乍破时, 南云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 没有惊吓, 也没有再出一身冷汗。
梦里父亲的一言一行都仿佛还盈在她的耳边,让她整个人都安心了不少。
南云平静地侧躺在榻上,漫无目的地怔了会儿, 而后起身来梳洗。因着今日一早就要前往猎场, 所以她利落地收拾好后, 便赶去了萧元景那边。
萧元景尚未醒, 顺子在卧房外来回踱着步子,很是为难。
“怎么了?”南云压低声音,问了句。
“殿下还没醒呢,”这段日子下来,顺子知道萧元景看重南云,他便也不再将南云当做寻常的婢女使唤, 小声道,“我又不知该不该去将他叫醒。”
若是由着萧元景睡下去,兴许就要误了时辰。可昨晚他饮了酒,睡得又晚,若是贸贸然去打扰,怕是也讨不了好来。
南云权衡了片刻,低声道:“还是不能误了时辰。”
“是这个道理。”顺子这么说着,但却并不动弹,而是含笑看向她。
南云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同他对视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撑得过去,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床帐垂下,将外头的光亮遮得严严实实,南云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也不敢贸贸然地上手去掀。她又在床边磨蹭了片刻,而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先是试探性地轻轻地叫了声:“王爷?”
并没反应。
南云上前一步,离得近了些,将声音略微抬高,又叫了两声。
但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王爷,时辰不早了,”南云这次没再着意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地劝道,“若是再晚,只怕就要耽搁正事了。”
她心下是觉着奇怪的。
因为萧元景这个人虽一贯懒散,但在正事上是绝不含糊的,今日是围猎第一日,皇上必定会亲自出席的,耽搁不得。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想法一生出来,南云便不可抑制地想了许多,也没敢再耽搁,直接抬手将那拢得严严实实的床帐挑开条缝隙来,小心翼翼地向里看去。
萧元景安然无恙地躺在榻上,南云略微松了口气,又抬手想要去碰他:“王爷,时辰不早了……”
她刚碰到萧元景的肩,就猝不及防地被反手攥住了手腕,拉了一把,跌坐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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