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则是陆陆续续地将酒菜端了进去,摆了一大桌子,碧秋将托盘递给了南云,小声同她道:“我看你气色不大好,这里也不缺人手,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南云自清晨到前院,就一直跟在萧元景身边,在藏书阁消磨了一上午,方才又来回跑腿,可以说是水米未进。
她自觉状态不大好,也没勉强,同碧秋道了句谢,借着送托盘的功夫出了门。
她房中并没放什么吃的,便到茶水房去寻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肚子,又喝了半盏茶。
这些日子一来,正院这边的小丫鬟都已经同南云混熟,知道她性情好,说话时也不会着意避讳。
南云捧着茶盏,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听她们议论些八卦消息。
说是贤妃娘娘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荣宠不衰,当年风头最盛之时连皇后都得让她三分。可后来不知为何,她与皇上大闹一场,砸了半个昭阳殿的东西,自那以后算是生了嫌隙,也不复旧日风光。
贤妃有一女一子,也就是成玉公主,以及宁王萧元景。
皇上当年很宠爱这对子女,时常会带在身边,可自打贤妃闹过一场后,便也逐渐冷落了,直接给萧元景封王开府,令他出了宫。
南云静静地听着,虽没插话,但心中也自有衡量。
她虽没见过这位贤妃娘娘,但单看萧元景与成玉公主如今的行事作风,便知道贤妃绝非是那种张扬跋扈的人。
至于皇上……就他给太子赐婚那件事,便着实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云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盏茶,又歇了会儿,见正屋那边已经用完了午膳开始撤杯盏碗碟,便起身帮忙去了。
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萧元景垂眼看着怀中眼皮都快睁不开的茜茜,含笑道:“茜茜可是困了?”
茜茜坐在他膝上,昏昏欲睡地点了点头。
“舅舅带你去……”
萧元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成玉给打断了,她撑着额:“让侍女带茜茜去歇就是,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那好,”萧元景不甚情愿地应了声,而后同刚进门地南云道,“抱她去歇息。”
南云原是来帮忙收拾碗碟的,没想到刚进门就接了这么重的担子,愣了一瞬,方才点点头:“是。”
她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茜茜从萧元景怀中抱了过来。
茜茜大抵是太困了的缘故,压根没睁眼看人,迷迷糊糊地到了南云怀中,抬手攥了她的衣襟,又下意识地动了动,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她看起来玲珑可爱,抱起来软软的,又听话得很。
南云心下喜欢,不自觉得便笑了,温温柔柔地将她抱进了内室去安置。
萧元景在一旁看着,等她进了内室,方才收回了目光,示意屋中伺候的侍女都退出去,而后才向成玉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姑娘可真是漂亮又温顺,她若是能生个女儿,想来也是可爱得很。”成玉不着调地调侃了句,见萧元景不搭腔,方才坐直了些,略微正色道,“再过几日就是西山围猎,父皇近来身子骨不大好,不知是否还会如期前去?”
西山围猎是本朝历来的传统,放在每年春末,由皇上亲自主持,皇室中人大多都是要去的。
“你问我,我也说不准。”萧元景掸了掸衣袖,“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管这些事情。”
成玉皱了皱眉:“我听说朝中有人提议,今年由太子代为主持此次围猎。”
萧元景未置可否,只淡淡地笑着。
“你笑什么,”成玉横了他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猜,父皇会同意吗?”
西山围猎并非小事,若今年真是由太子主持,那就相当于皇上已经将手中的权柄分出一些来了。
“父皇同意与否,那也是全凭他的心意。”萧元景打着太极不肯正面回答,等成玉不耐烦地又问了句,他才又无奈地笑道,“不会的。”
成玉将信将疑:“果真?”
“不说别的,秦王就不会坐视不理。”萧元景替她续了茶,慢悠悠地说道,“且由着他们较劲去就是,你急什么?”
成玉被他轻描淡写地噎住了,没好气地在他手上拍了下:“我这不也是为你担心吗?”
不知道什么缘故,太子自小就跟萧元景过不去,攀比争抢了这么些年,成玉一直觉得他会娶徐知音,也是存了要给萧元景添堵的意思。
如今皇上尚在,太子都敢如此行事。
若他日太子登基,她一个女流之辈倒是无妨,可萧元景八成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萧元景自然是知道成玉是一番好意,见她焦急,便收敛了那副懒散的模样,同她笑道:“阿姐,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茜茜,每日高高兴兴的就够了。这些事情我有分寸,你不必为此担忧。”
成玉同他对视了片刻,向后一倚,长出了口气:“算了,这些事情我也管不了,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萧元景笑了声,站起身道:“我去看看茜茜。”
他进了内室,只见茜茜躺在榻上,安稳地睡着,但那小手仍旧牢牢地攥着南云的衣襟,不肯松开。
南云生怕将她扰醒,便没敢硬挣,只得俯下身在榻旁跪坐了下来,也没嫌脏了衣裳。她托着腮出神,也不知是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很是温柔。
天水碧的裙摆铺开来,想是朵绽开的花。
萧元景在门口看了会儿,方才走近,低声道:“想什么呢?”
饶是他已经将声音放得很轻,南云还是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仰头看向他。
萧元景在榻边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南云眨了眨眼,轻声道:“想起些旧事。”
她从来没同萧元景提过自己家中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说,自己方才是想起了少时走失的幼弟。
不知是不是跪坐在那的缘故,萧元景莫名觉着南云这模样像是有些可怜,他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抬手在茜茜手腕上轻轻地点了几下,诱哄着她松开了南云的衣裳。
但衣襟处已经被她扯乱,能看见雪白的中衣,与其下起伏的线条。
南云背过身去,将衣裳理好。
萧元景将茜茜踢开的薄被盖好,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孩子吗?”
“啊?”南云被这问题给问懵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道,“还成。”
萧元景眉尖微挑:“不喜欢?”
“倒也不是,”南云想了想,有些苦恼地解释道,“我怕孩子哭闹……会哄不来。”
萧元景似是想起什么来,他看了眼熟睡的茜茜,低低地笑了声:“茜茜刚生下来时总是哭闹不止,任是谁哄都无济于事,将阿姐闹得头昏脑涨,也就见了我后会破涕为笑。阿姐那时候还开玩笑说,要将茜茜送给我。”
半日下来,南云能看出来萧元景是真心很疼爱这小姑娘,她先前怎么都想象不到萧元景哄孩子的模样,只觉得新奇又有趣。
小孩子总是缺睡,等到茜茜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要临近傍晚了。
成玉没再久留,等萧元景又拿野草亲手编了几个小玩意后,便带着依依不舍的茜茜回家去了。
南云看得愈发惊奇,她着实没料到,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会这些。
“这个给你了,”萧元景将一只草编的蝴蝶扔到了南云怀中,一边向书房走去,一边吩咐道,“来给我研墨。”
南云接过那蝴蝶,随即跟了上去。
她在正院数日,已经记下萧元景的诸多习惯,知道他每日都是要练两张字的。至于写什么,则是全看心情,有经史子集,也有山水游记,甚至于还有佛经。
在南云看来,萧元景的字已是好极,至少她是挑不出什么不好来的。她安安静静地研了墨,垂手侍立在一旁。
很少见,萧元景今日写的竟是篇兵书。
南云凝神看去,发现纸上字迹也不似往日那般飘逸不羁,笔锋间透着些掩不住的锋芒。
所谓字随心动,她不明白萧元景这是怎么了,明明方才还在耐心十足地给茜茜编蚱蜢,现在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这两张字写得一气呵成,萧元景放下笔,回头见着南云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一顿,而后抬手将那纸团了扔到一旁。
“若我没记错,你是认得字的。”萧元景在一旁坐了,同她道,“来写几个字看看。”
南云并没推辞,上前来拿了支略小些的笔,蘸了墨,提笔来写。
她已经许久没写过字,刚落笔时似有些生涩,但很快就流畅起来。
大多闺秀练得都是簪花小楷,娟秀规整,但南云的字迹却不大相同,行云流水般,又不显虚浮,自有筋骨。
这绝非是朝夕间能练出的字,已远胜过大多男子。
这让萧元景很是意外,他原以为南云只是认得些字,念过几本书,如今看来当是经年累月的学问才对。
但那字迹细看起来又仿佛是有些眼熟,萧元景眼皮一跳,想起了前些日子看过方晟写的诗。
两人的字迹细看起来确是有三分相仿的,只是方晟的更规矩些,尽在框架中,南云的则更为自在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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